役所廣司YAKUSHO Koji
2023-12-07

【表演】役所廣司  【表演】役所廣司

 

役所廣司,演員、導演。高中畢業後於東京區公所擔任公職,受黑澤明御用演員仲代達矢的啟發與引領下出道,以大河劇迅速嶄露頭角。爾後將重心轉往電影,以內斂精準的表演質地與沉穩懾人的強大氣場著稱,更是受演員同行所尊崇的傳奇演員。曾二十三度提名日本電影金像獎,勇奪三座影帝獎項,寫下以《我們來跳舞》囊括日本金像獎、藍絲帶獎、電影旬報、報知及每日映畫賞五大影帝的大滿貫紀錄,並以坎城金棕櫚獎《鰻魚》、金球獎最佳影片《火線交錯》、奧斯卡金獎鉅作《藝妓回憶錄》等作品蜚聲國際,而與德國名導文溫德斯合作的最新作品《我的完美日常》更讓他一舉榮登坎城影帝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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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31124日(五)10:00 - 12:00

地點:臺北文創大樓14樓文創會所

講者:役所廣司 YAKUSHO Koji

主持與談:林柏宏

口譯審稿:張克柔

文字記錄:徐卉

攝影:蔡耀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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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柏宏:非常榮幸參與役所廣司先生的大師課,我們2019年拍攝一部電影《冰峰暴》,那部片非常複雜,當時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今天終於有機會能夠跟他聊一聊,馬上歡迎役所廣司先生。

 

役所廣司:大家好,我是役所廣司(中文)。

 

林柏宏:我跟他聊天時知道他是第一次來台灣,非常感謝第一次來就參與金馬獎,對台灣有什麼印象,想先對台灣朋友說什麼嗎?

 

役所廣司:我真的很想來台灣,這次算是美夢成真。金馬邀請我來出席大師課,想說若不參與可能就沒機會來台灣了。雖然過了十二年,仍然感恩日本311大地震時,台灣是全世界幫助日本最多的地方,我很希望能實際造訪這裡,趁機跟大家表示道謝。

 

林柏宏:我們也要謝謝役所先生,他是個非常重情分的人,謝謝他。首先,從役所先生的表演起源開始聊,請問您是如何開始成為演員?

 

役所廣司:我的名字役所廣司,役所是藝名,日文意思代表公務員,役所是我的恩師也是資深演員仲代達矢幫我取的,我20幾歲先當了公務員之後才踏入演戲的世界。恩師幫我取名時,我好奇有人用這個姓氏嗎?翻開電話簿發現都沒有,所以對這個名字有點不安。昨天北野武導演也來到金馬影展,他旗下的北野軍團很多人會取比較特殊的藝名,我以前對自己藝名的印象,就是很像北野武的子弟兵那樣。

 

林柏宏:從表演初期到現在歷經這麼多年,好奇您從年輕時期到現在,您的日常練習是什麼?像是聲音、肢體、看電影、閱讀等等。

 

役所廣司:我幾乎沒有接受過教育體系的演技訓練,早期就是在現場累積經驗,比如參與舞台劇的製作,一邊負責美術道具,一邊偷學演員如何表演。要說一直持續在做的,大概就是鍛鍊體力吧。身體如果容易感到疲倦,身心也很難保持最佳狀態,尤其到了目前的年紀,多鍛鍊體力對演員來說不會吃虧。

 

林柏宏:上戲前,您有進入角色跟拍攝現場的儀式感嗎?像是舞台劇演員會有一些放鬆,或拍攝不同片型會有什麼不同的儀式?例如《冰峰暴》是動作片,在拍攝其他類型角色作品時,有什麼事前儀式?

 

役所廣司:你的問題都很難啊!首先開鏡時,演員和劇組當中一定有第一次合作的人,尤其是工作人員的部分,我會盡量在一開始就多交流認識。畢竟演員是在很多人包圍之下進行表演工作,表演時附近出現陌生人很容易分心,我會忍不住在意那個人是誰。所以事前瞭解誰是什麼職務,不但心裡會有個底,也能實際感受到大家是一個團隊,表演時也會比較踏實一點。

 

林柏宏:我認識役所先生的第一天,因為時間關係趕緊拍了第一顆鏡頭,拍完半場戲後,我就拿出台灣帶去的花生糖跟日本買的餅乾給役所先生吃。事隔一年再去日本,役所先生又拿出同樣的日本餅乾說「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餅乾」,所以剛剛役所先生提到感謝311的事情,完全不意外,可以看出他很重情義。我還想請問,役所先生肯定時常收到各式各樣的劇本,在看劇本時,想接演的要素是什麼?如何挑選適合的角色呢?

 

役所廣司:我會先看劇本,將自己想像成觀眾,如果拍成電影我想不想看?這是蠻大的關鍵。接下來會考慮劇組希望我接演的角色,思考這個角色由我演出是否對作品加分,對我是不是新的挑戰。隨著年齡增長,我想接演的作品方向也會改變,不同年紀有不同喜好。

 

林柏宏:我自己覺得演員要學習跟導演溝通是漫長的過程,役所先生從事表演40年,從一開始到現在,您如何跟導演溝通呢?從拿到劇本、第一次跟導演見面到拍攝過程,當中的學習歷程是什麼呢?

 

役所廣司:通常開鏡前會先有定裝的時間,去確定髮型、妝容和造型時,大概可以瞭解我跟導演對角色的想像是否接近。如果導演對角色的外在想像跟我很接近,我就會比較安心,知道彼此有共識;我通常不會透過言語,而是透過觀察來確認我跟導演的方向是否一致。現在很多年輕演員跟導演感情不錯,大家花時間多相處,一起討論如何塑造角色,可是在我年輕的時候,大多數的導演不喜歡跟演員有這麼近的距離,他們認為準備角色是演員的工作,應該是你演給我看,而不是我教你演。

 

我個人認為導演跟演員不先討論角色也蠻好的,因為先聽了導演的想法,演員就會盡力去配合;如果像早期那種怎麼演交給演員去想,反而可以先把自己的想法反映在角色裡。有時導演看過演員丟出的表演之後,會對角色有一些新發現,這種溝通是建立在沒有事先討論的關係上,所以我個人覺得不討論也是種良性的溝通。

 

林柏宏:役所先生遇過導演現場給予的指令,跟您想像有很大落差嗎?通常會如何跟導演溝通?

 

役所廣司:首先,我會先演演看導演想要的東西,我不會知道調整之後是否符合導演的期望,但是我可以一邊調整表演,一邊向自己確認有沒有演起來不舒服的地方。演出上盡量接近導演想要的東西,同時想辦法調整細節,消除掉自己心中的不適感。調整的方式有很多,基本上不會偏離劇本的內容,但是改一個簡單的字眼、反應或動作,都有可能消除不適感,而且接近導演的需求。如果導演要求的修改一點都不有趣,我可能會刻意丟出一些真的不怎樣的表現給他看(笑),有些導演就會思考自己哪裡有問題(笑)。

 

林柏宏:您在《第三次殺人》(The Third Murder)跟是枝裕和導演合作,能分享兩人工作的趣事嗎?

 

役所廣司:《第三次殺人》是我第一次與是枝裕和導演合作。首先有舉辦讀本會,之後導演針對在讀本會上的發現,對角色做調整。也加了一些戲。他比較不會劇本寫出來就原封不動照著拍,反而會配合演員特性去修改劇本。在我印象中,是枝裕和是很會看演員表演的導演。

 

林柏宏:聽說日本電影拍攝現場,很多時候鏡位走位都經過近乎正式拍攝的精準排練,才進行拍攝,役所先生面對精準排練或比較自然的演出,您喜歡哪一種方式?

 

役所廣司:要不要排練有好有壞,也看是什麼樣的戲。不過排練有時不完全是為了演員,攝影、燈光、收音也要透過演員走位來確定如何工作,尤其是使用手持攝影機的戲,沒有先彩排的話,跟焦師會很辛苦。當然直接拍,對演員來說有好處,但在同樣場面能重複演出一樣的表演,算是考驗演員的技術,如何重複拍還讓角色維持在狀態內,也許是很重要的事。不過現在電影後製技術都很先進,很多狀況能靠後期去處理,所以要怎麼拍,其實就是看導演的導戲風格吧。

 

林柏宏:您在《蛤蟆的油》(Toads Oil)第一次擔任電影導演,在演過這麼多作品後擔任導演,自導自演當中有什麼體會?在那次嘗試後又回到演員身份時,有新的感受嗎?

 

役所廣司:有的。當演員時,進現場開始演戲才算正式進入劇組,可是站在製作方的立場,在拍攝前就花了非常多時間跟作品相處,討論劇本、找場地、設定美術,正式拍攝迎接演員進現場的那一刻,會非常期待演員會如何表演,如何呈現劇本中的文字。我那時才知道劇組對演員抱持如此大的期待,當回到演員身分時,自己要更努力不辜負團隊的期待才行。

 

身為製作方客觀看待演員的表演時,會發現演技好不好不是重點,工作人員看得出這位演員拿出多少勇氣和真心來參與,有沒有重視這個作品,當大家感受到演員對作品的誠意時,劇組都會非常開心,即使演技沒有到位,給他點建議調整一下就好,如果一開始進組的態度就很隨便,劇組會失去對演員的信任,也可以說演員的魅力所在就是能不能重視自己參與的作品。

 

林柏宏:您當導演時,有沒有遇到演員表演跟您的想像有落差,您會如何做?想辦法幫他找出表演的不舒服感,並且消除嗎?

 

役所廣司:我當導演的選角標準是選擇自己在人格特質或表演都很欣賞的演員,這樣會比較放心。《蛤蟆的油》女主角二階堂富美,她現在已經是家喻戶曉的女演員了,當時我還沒跟她合作過。她在表演上一遇到問題就會來問我,我不會教她怎麼演,而是分享一些自己對角色的想法,比如看待戀人的態度之類的提示。她真的天賦異稟,表演一點都沒有讓我失望。柏宏也想當導演嗎?

 

林柏宏:我很想當導演,但我沒有那個才華,還要花很多時間學習,希望有一天能靠近這個位子,暫時沒有這個規劃。

 

役所廣司:作品成敗要由導演一肩扛起,可是當導演很開心喔(笑)。

 

林柏宏:當導演壓力真的太大(笑),所以很佩服役所先生,當初怎麼會有當導演的念頭?

 

役所廣司:主要是合作很久的工作人員推我入坑,問我要不要當導演(笑)。不過身為演員跟這麼多導演合作,在我心中導演確實就是一個非常帥氣的存在。

 

【表演】役所廣司  【表演】役所廣司

 

林柏宏:想問您跟演員的互動,有沒有在拍戲現場遇過哪位演員給出令您印象深刻的表演?或是您自己的表演當下,覺得這場戲真的太棒了!

 

役所廣司:角色不是演員一個人就能成立,要透過對手演員的聲音、眼神,才第一次真正豐富自己的角色。當然實力派的演員會給我很多刺激,但有時候從完全沒經驗的素人身上,也能獲得很多不可思議的能量。

 

林柏宏:您這次專題放映選擇《失樂園》(Lost Paradise),這部片的女主角黑木瞳也曾來過大師課,想問您們合作的過程?現在電影有些親密鏡頭會有親密指導,您們當時又是如何完成片中的親密戲?

 

役所廣司:《失樂園》的導演森田芳光是我一直都很想合作的導演,所以接到劇本時很開心,但那個角色的設定是個50歲的男性,比我真實年齡大了10歲左右,40歲去演50歲門檻太高,事實上一開始有拒絕過森田導演。跟導演表示因為年齡而無法接演之後,導演說:「問題是年齡嗎?那我們把年齡調整成40歲。」我想說有原作不能改吧?導演說:「沒關係!我說改就改!」然後我就安撫導演先別急,讓我再回去想想。最後在導演勸誘下,我還是接演了這齣戲。因為這齣戲有非常多親密場面,如何讓黑木瞳在每場戲都看起來很漂亮,是我在戲裡的重要任務之一。

 

的確就算那個時代,親密戲也不可能讓演員自由發揮。當時是由導演先設計大致的動作,再由我跟黑木瞳做細部調整;導演也會告知運鏡的方向,我們要配合動作,讓鏡頭能清楚拍到黑木瞳的臉,與其說是親密戲,在拍攝上更像動作戲。知道幕後是不是就沒有這麼精采了(笑)?

 

林柏宏:不會的,看到的成果還是非常精彩。接下來想問,從對手演員來到現場,或正式開拍後,藉由對方眼神獲得對角色的塑造,這部片肯定也有很多眼神跟肢體交流,跟黑木瞳對戲時有獲得什麼樣的感觸,或是特別的角色塑造?

 

役所廣司:不知道去年她分享時講了什麼內容,所以不能講對她失禮的事情。我們在演出時就是同心協力用肢體去完成表演,等戲的時候也有很多時間相處。然後一起努力發揮想像力,像中毒一樣沉迷於「不倫」這種不被社會允許的行為演好。

 

林柏宏:您擔任過導演,演員在現場需要如何在意攝影、燈光、美術等等,您的演出會因為這些關係做調整嗎?

 

役所廣司:我覺得當了導演之後跟之前是沒有太大差別,如剛剛所講,只有面對劇組的心態有所變化。更加理解工作人員的心情,更想把戲演好,滿足劇組的期待。我認為演員不用太在意攝影、燈光等技術組的工作,只要演員做好自己的表演,劇組都會知道該如何配合,所以要相信大家的專業。

 

林柏宏:役所先生剛以《我的完美日常》(Perfect Days)獲得坎城影帝,跟文溫德斯導演合作有沒有印象深刻的事?當初合作是什麼契機呢?

 

役所廣司:《我的完美日常》不是平常那種由日本電影公司出品的影片,一開始是為了東京奧運,讓海外遊客在奧運期間對東京有新的印象,以UNIQLO集團的柳井康治作為發起人,在東京都內17處由知名建築師設計的公廁,也就是「東京公廁計畫」,向我提出一起拍攝相關電影的邀請。這部案子不同於一般的商業電影,開發初期既沒有找發行公司也沒有規劃後續操作,只知道由文溫德斯擔任導演,但我非常認同東京公廁計畫的理念,也很想跟文溫德斯導演合作,儘管跟以往狀況不同,我仍欣然答應參加。第一次碰到這種模式,拍攝沒有票房壓力,也不用想像觀眾的觀感,完全是一種藝術作品,大家當作實驗來進行,對我來說是非常新鮮的體驗。

 

大家都知道文溫德斯導演是大師,起初要合作我也非常緊張,不知道他實際上是怎麼樣的人,會不會很可怕嚴肅,實際到現場發現他非常幽默也很貼心,拍攝時歡笑不斷。這次的經驗,讓我重新認識原來電影創作可以這麼自由且充滿想像力,當然要歸功於這是非典型的電影形式,才能如此自由,因為在場的工作人員都非常期待跟文溫德斯導演合作,全體的向心力應該有反映作品之中。

 

林柏宏:役所先生接到角色後,怎麼準備角色?從外到內進入角色的方法?

 

役所廣司:準備角色就是請東京公廁計畫實際的工作人員,花了兩天時間教我怎麼打掃廁所,比如打掃途中有人衝進來想上廁所,清潔人員該做出什麼反應跟動作,應該中斷動作請他先進去使用,這都是工作人員教我的。可是依照不同場所,使用的清潔劑跟道具都不同,種類真的太多,一開始記不太住,有點混亂。現在東京都內有17個充滿設計感的廁所,希望大家未來有機會去「東京公廁計畫」的實地使用看看。

 

林柏宏:很好奇役所先生將表演看作一種技術技術的展現,又要用心體會,這兩件事怎麼達成平衡?

 

役所廣司:通常講到靠技術去支撐表演,聽起來有點冰冷或表面,但我認為技術是必要的。擁有扎實的技術才能做出不著痕跡的表演,畢竟演出不像紀錄片一次就過去,有時候要演出好幾次,那些展現在作品中的情緒,來自於演員出於技術的表現,如果想要自由地發揮,背後需要有相當的技術基礎來支撐。

 

林柏宏:役所先生怎麼得到這個技術呢?要以強大技術支撐自由的表演,如何練習到這樣的境界?

 

役所廣司:演員需要好好生活,生活中會累積很多記憶,記憶會變成非常大的力量,技術就是如何喚起這些體內記憶。如何具體喚起人生不同階段的記憶,我覺得就是演員的專業。當然本能性的表演,在鏡頭前也非常有效果,但那不是長久之計。我自己覺得演技很好的演員,似乎都是技術面也很紮實的人。有時看到一些演員的台詞或動作感覺很自然,如果換一個角度,那種表演也容易流於形式,我會提醒自己要小心,不能流於那種形式。

 

林柏宏:剛剛役所先生提到很多事情來自生活取材記憶,像是《孤狼之血》(The Blood of Wolves)飾演黑道殺人,《第三次殺人》是犯人,這種離自己很遠的角色又是如何準備的?

 

役所廣司:多看電影、紀錄片或相關新聞,然後進入自己庫存的記憶中,找出在表演上能用的類似情緒吧。我很愛看紀錄片,在影像上看過的東西,或是在小說情節中看過的文字,對我而言都會形成記憶,留在自己的身體裡。所以我會多聽多看,搜集相關的資料,去跟自己的記憶做整合。

 

林柏宏:這樣的角色會有很多負面狀態,役所先生怎麼離開角色?尤其角色要經歷很多不舒服的回憶跟經歷?

 

役所廣司:殺青!我一殺青就出戲了,不能讓角色繼續佔領我的私生活。拍攝當下當然會一直思考角色的事,在生活中搜集更多資訊去豐富角色,多少會影響我的心情,但殺青那瞬間就是完全切割,從角色中解放出來,把一切都忘掉。

 

林柏宏:看電影時,再看到角色的負面情緒,會再次浮現您跟角色情緒的負面連結嗎?這個連結要如何切斷?

 

役所廣司:這也很有趣,我會享受那種感覺。

 

林柏宏:繼續讓這股負面情緒在身體內流動嗎?

 

役所廣司:情緒不是能隨手從口袋拿出來的物品,好像只能選擇跟它共存。但是我不一定會意識到那是負能量,只會覺得是一種像自己又不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

 

林柏宏:演戲有時會遇過困難或挫折,又不知道怎麼跨越,產生對自己的懷疑,遇到這種狀況您會怎麼做呢?

 

役所廣司:我很容易後悔,總是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每次站在鏡頭前,發現自己無法自由表達,就會很懊悔準備工作是否不夠充分,所以我從年輕時就不斷提醒自己,盡量不要因為準備不夠讓自己後悔。但是有時自己準備得再多,也不見得能表現完美,需要現場借助對手演員或劇組工作人員的力量,才能表演更完整。

 

林柏宏:您是會跳脫去看自己的人嗎?會意識到日常生活,還有作為演員的優缺點嗎?

 

役所廣司:我覺得演員也是人,多少會想客觀檢視自己。我個人偶爾會注意作為演員,這件事可能不太適合我的形象,還是不要做好了;不然就是做這件事也許能開發我新的一面。

 

林柏宏:通常認為不適合自己的原因是什麼?

 

役所廣司:如果是作品的話,通常是角色的感覺,有點抽象。看劇本會對角色定位有個想像,有些角色散發的感覺一看就知道我無法辦到,就算由外表去接近角色,如果有點勉強,就代表這角色不太適合自己。角色散發的感覺能看出創作者的目的跟方向,從中能得知自己是否對這個作品有興趣。反之,不管多暴力或不道德的角色,如果有某些人格特質很迷人,我應該就能從中找到自己能勝任的地方。

 

林柏宏:現場很多演員朋友,役所先生有沒有想給年輕演員的建議?

 

役所廣司:今天分享這麼多演員的事情,請大家都不要相信。表演是自由且開心的事,希望大家能認真面對表演,我常想年輕時再認真一點的話,也許我會成為更好的演員,不論電影、電視或劇場,每一次表演都是很關鍵,當你認真面對作品、有勇氣站上舞台,相信你一定能成為不斷進步的好演員。請大家加油。

 

林柏宏:現在許多網路媒體、平台興起,想知道役所先生認為電影是什麼樣特別的存在,為什麼一定要走進電影院看電影呢?

 

役所廣司:我也會在家看DVD或在線上看電影,但是每次進電影院都會覺得很慶幸,因為電影院的聲光效果真的是無法取代,尤其是聲音,很多情感要用電影院的音響設備才能體驗。其實拍攝時常感覺不到收音組在哪裡,偷偷躲在某處錄音,可是經過現場收音和後期的努力,我們在電影院才能享受這麼棒的效果。看電影的體驗是前往電影院、搭車買票,在一個黑暗空間跟一群不見得相識的人共享時光與感動,這只有在電影院才能體驗到。

 

【表演】役所廣司  【表演】役所廣司

 

【學員提問】

Q:從電影到電視戲劇,說故事的方式跟受眾都不同,請問電影跟影集的表演有沒有不同的選擇跟挑戰?例如《VIVANT》是影集,演員表演有不同類型,小日向文世、堺雅人跟二階堂富美這三人就完全三種類型,像小日向文世就將強大的表演技術痕跡壓到最低,這是他的選擇。你在這群演員中會不會去感受到演員的共同風格,怎麼取捨技術性跟不著痕跡的這一塊?您下一個階段的表演會是什麼?

 

役所廣司:《VIVANT》的導演喜歡先簡單彩排,然後就正式拍攝,現場時常處於一種緊張感,知道馬上就要正式來拍,也因此大家的演技都保持很新鮮的狀態。這齣劇很妙的是同時用六台攝影機拍攝,多到像要開記者會(笑)。比起剛才談的演技上的技術,這部比較需要演員拿出瞬間爆發力。在表演方面,我自己不會依照不同領域做出區別,電視、電影的表演都一樣,當然舞台劇會將音量放大,不過表演方式上不會刻意調整。只是電視作品的台詞通常比較多,沒有聲音會讓觀眾以為電視故障,相較之下電影作品的台詞較少,「沉默」也是一種表現方式。

 

Q:很喜歡《啄木鳥與雨》(The Woodsman and the Rain)這部電影,想請役所先生就角色刻劃動作方面與我們分享。有個橋段是您吃東西手黏黏再去摸旗子,這就能讓觀眾瞭解角色的性格,想知道這是即興演出還是都預先想好?

 

役所廣司:那場吃海苔的戲是我的即興演出,因為是加味的海苔,上面黏黏的,我臨時起意想說擦個手應該滿有趣的。不過這部片沒有太多即興,主要仍按照原本設定,動作上也都經過設計。

 

Q:您在《我們來跳舞》(Shall We Dance)飾演上班族,還有《啄木鳥與雨》的伐木工人,都是日常簡單一成不變的人生,在遇到跳舞跟拍電影時激發自己的熱情與亢奮。好奇您當公務員時如何升起轉戰表演人生,並且順利跳上這班演藝的列車?《我們來跳舞》裡笨拙的節奏是如何設計出來?明明你的肢體很靈活,前面的笨拙又很自然不造作。

 

役所廣司:我一開始在東京都內當了四年公務員,生活非常平凡,剛我正在考慮要回老家的時候,收到一張朋友送的舞台劇門票,恰好是我後來的恩師仲代達矢演的戲,看完覺得非常有趣,燃起我對舞台劇的興趣,那陣子常常去看舞台劇。當時我的經濟沒有這麼充裕,無法常看仲代達矢那種比較高級的舞台劇,只能常去看一張票200多塊台幣的小劇場,那裡沒看到特別讓我喜歡的演出,可是舞台上的演員將身心靈奉獻在作品中的樣子,在我眼中看來非常耀眼奪目,我這個想辭職返鄉的青年很羨慕他們對表演的熱情。我想說也許參與表演比看表演更有趣,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試試看當演員,於是報名仲代達矢的演員培訓團體「無名塾」,就此踏入演員的世界。

 

關於《我們來跳舞》的那段舞,我從開拍前三個月開始學舞,舞蹈教室在我眼中是個很奇特的世界,我很擔心自己是否能在那裡把舞學好。後來有老師教學,我學得很慢,連左右腳都不分,一開始跳不好。因為劇本有寫要拍還沒把舞學好的戲,所以我一邊練習就一邊告訴自己要把還沒練起來的感覺好好記下來,之後不管練得多好,都不能忘記初期吃力的心情。那場戲就是運用了這段記憶,其實那個階段我已經跳得不錯了,只是努力把笨拙的自己呼喚出來(笑)。不過舞蹈教室四面都是鏡子,已經學會跳舞之後,每當鏡中照到我陶醉的表情,實在是蠻害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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