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相祐Kevin KANG
2023-12-05

【調光】姜相祐  【調光】姜相祐

 

姜相祐,DI總監、調光指導。現任Netflix亞太區製作技術及營運總監,曾於韓國頂尖後期視效公司Dexter Studios、CJ Powercast擔任DI(Digital Intermediate)部門總監,揉合領先全球的影像技術與獨具匠心的藝術視角,淬鍊出光譜深處的情感與質地,堪稱韓國首席調光師之一。操刀上百部影視作品,遊刃於商業與藝術類型,包含奉俊昊首部英語電影《末日列車》及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寄生上流》、李滄東橫掃國際獎項之作《燃燒烈愛》、全球票房近三十億台幣的《屍速列車》、掀起全球追劇熱潮的《屍戰朝鮮》。2019年應邀加入Netflix團隊,以其專業知識為原創內容提供從拍攝到後期的技術支持和營運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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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31118日(六)10:30 - 12:30

地點:臺北文創大樓14樓文創會所

講者:姜相祐 Kevin KANG

主持與談:馬君慈

文字記錄:彭湘

攝影:蔡耀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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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Kevin KANG,姜相祐是我的本名,非常謝謝金馬的邀請。我目前任職於Netflix,是亞太區製作技術及營運總監,我們做的事情是協助製作團隊,幫助大家透過科技跟工作流程,以各種不同工具實現大家的創意。進入Netflix之前,我擔任調光師有十五年的時間,我參與過許多部電影,今天會聚焦在調光(Color Grading)這個主題。今天的分享中,一開始可能會談些有點無聊的東西,技術面及工作流程。接著我會和大家談一些新科技,我想那是最有趣的部分,也就是對創作者來說,應該考量哪些環節、如何和調光師溝通,我都會根據自身的經驗和大家分享。最後,我會給大家看一些HDRdemo

 

DI工作流程

我們先談談工作流程。大家聽到DIDigital Intermediate),可能會覺得DI就是調光,也不能說這是錯誤的,調光很重要,但它是整個DI流程的一環而已。針對DI工作流程,我創造了一個流程圖,依序是

- 影像擷取(Acquistion

- 檔案處理(Processing

- 檔案交付(Delivery)。

 

「影像擷取」涵蓋不同的電影攝影機,拍攝影像可能會使用到這些攝影機(ARRI ALEXA 35PANASONIC VARICAM 35RED V-Raptor XL S35SONY VENICE 2),這些四台都是我非常喜歡的攝影機。

 

擷取影像後,就開始進行「檔案處理」。DITDigital Imaging Technician數位影像工程師)收到來自劇組的記憶卡,便開始儲存資料、整理毛片等等,這裡包含非常多不同層面的工作。這個環節經常被低估,我等下會分享更多細節。此外,還有一些問題也是由DI團隊解決的。

 

接下來我們把毛片寄給剪輯團隊,剪接師開始剪接,定剪後將EDLEdit Decision List剪輯清單)送到後期VFXVisual Effects視覺效果)部門,開始後續工作,等到視覺效果完成後,調光師就進入日日夜夜的工作。完成調光後,就會來到「檔案交付」的環節。取決於不同的作品,DI會產出不同成果,比如像串流平台NetflixDisney+會要求IMF格式,這和電影DCP非常類似,雖然有些不同元素,但基本上是類似的東西。DCP是供戲院發行放映使用,然後還會輸出素材(Assets)供資料庫(Archives)保存。

 

這張工作流程圖,我18年前就做好了,也就是說我已經用了18年。當然,那時這四台攝影機還不存在,只有膠卷攝影機。我們現在有這麼多不同的攝影機可以使用,對導演、調光師及攝影指導來說,很重要的是我們必須去瞭解每一台攝影機,不同的特質、不同的技術規格,那將會決定作品基本的「調色盤」(color palette)。因此,一個作品如何選擇攝影機,得先瞭解這些攝影機的不同特質。

 

檔案管理 3:2:1備份原則

過去四年半的時間,我在Netflix工作,需要和亞太區、日本、韓國、印度、東南亞、台灣的各個團隊進行溝通。有一個部分我想我們可以做得更好,那就是「檔案管理」Data Management)。大部分的製作都有做檔案管理,我常看到負責檔案管理的人員,通常是團隊裡最年輕的人,總是坐在角落試著搞清楚究竟自己要做些什麼事情。其實,我們必須把這些檔案視為非常珍貴的資產。很多人有點盲目相信科技,他們可能覺得只要把檔案儲存到硬碟中就結束了,並不是如此。很多時候,劇組拍到十分珍貴的素材,卻因為沒有做好檔案管理而遺失檔案。

 

我們可以怎樣解決這個問題呢?大家一定要記得「3:2:1備份原則」,這是全球常見做法,但我發現亞太區做得還不夠好。首先「3」是必須「至少有三份備份」,這我想大家非常熟悉;這個「2」指的是要把「備份存在至少兩種不同的媒介上」。有時候,即便我們有三個備份,但三個備份都放在同一種類型的媒介,比如說RAID(磁碟陣列)或硬碟,每種儲存媒介都有它的強項、也有其弱點,有些比較抗震,有些可能對濕度特別敏感。因此當存三個備份時,至少要用兩種不同媒介去儲存。那最後的「1」,則是要有「一個異地備份」,也就是說不能把三個備份都放在同樣的地方/國家,因為你永遠不曉得這個地方會發生什麼事。最好的做法就是要有一份地理上的異地備份,如果一個地方出事,你至少還有其他備份存在。

 

此外,我們在處理備份時,也要確實做到確認,絕對不要只是拖曳這些檔案複製貼上。有一個方法叫「校驗碼」(checksum),確認你在移轉、儲存時檔案的完整性,以確保一切都是安全的,沒有在這過程中損失任何的資料。最後是記憶卡回收重複使用之前,在OCFOriginal Camera File原始相機素材)上做最終的視覺確認(visual verification)。這個觀念我想也適用於處理聲音檔案,當你要重複使用或刪除記憶卡裡的檔案時,要確保DI工作人員已經做好QCQuality Control品質管理)。當我們使用數位格式,刪除檔案時一定要確保沒有刪除不該刪的東西,因此一定要做視覺確認。

 

色彩管理 讓所有部門共享相同的創作意圖

接下來要和大家談「色彩管理」,這是非常重要的主題,但可能真的很無聊,我沒有遇過任何人,第一次聽到就能夠完全瞭解這個概念,但我盡可能把它講得有趣、宏觀一點。色彩管理的目標,是透過提供圖像再製和創意意圖的一致性,讓所有部門擁有一個共同的視覺呈現。

 

我做調光師時,看到最大的問題是,攝影指導或導演第一次進到調光工作室,可能立刻會說「這個顏色和我之前在剪接時看的不一樣」。大家可能都碰過這種情況,對吧?為什麼有這種情況發生呢?因為現代影像的成像科技當中,有各種不同的色彩空間(Color Space)存在,不同攝影機及顯示器的廠商各自發展技術,每個製造商都有屬於自己的色彩空間。如果你不曉得如何正確處理的話,就會有產生非常多不同的變因,會影響到你處理影像的工作過程。

 

此外,從拍攝到最後交付,每個部門都有自己不同的工作流程。有時大家會使用不同的色彩空間,拍攝階段DIT處理的可能是攝影機的RAW格式,剪接師則可能用了DIT產出毛片時的Rec. 709格式;後期特效也有不同的格式(linear space);調光的時候,可能使用的是原始攝影機的檔案,因此打造一個一致的色彩管理真的非常重要。導演及攝影指導可以聚焦在創作,不需要擔心看到的顏色到底對不對,這就是色彩管理的目標。細節會更複雜,但我覺得導演與攝影指導,其實不需要知道所有細節,重點是各部門必須和調光師討論這樣的工作流程。我覺得在做色彩管理時,最容易的做法是用電影學院所研發推廣的ACESAcademy Color Encoding System專業色彩編譯系統)。另外像DaVinci ResolveBaselight所研發的色彩管理流程也很有用,我們可以善加利用。

 

HDR當代最傑出的科技革命、未來的標準配備

接下來,我要談一下HDRHigh Dynamic Range高動態範圍)。大家看過HDR內容的可不可以舉手?看有多少人根本搞不清楚看的是HDRSDRStandard Dynamic Range標準動態範圍)?我想在座多數人應該都有Netflix帳號,如果你訂閱的是最高等級的Netflix會員,時常在iPadiPhone上觀看內容,很有可能你已經在看HDR,只是自己不知道。

 

我覺得HDR應該算是當代最了不起的一個科技革命,如果回顧過去的成像技術史,可以看到它演進過程有三個革命。第一個,是從黑白轉向彩色,這是個重要革命;第二個,是從SDStandard Definition標準解析度)走向HDHigh Definition高畫質解析度),這個轉變讓大家突然間發現畫質如此清晰、色彩如此鮮明;很多人在討論UHDUltra High Definition超高畫質解析度)是否算第三個革命,UHD當然很棒,但那個衝擊並不像從SDHD如此劇烈,所以我認為HDR應該是下個重要的革命。有兩種HDR技術,一種是靜態攝影的HDR,我要講的是另一種,HDR成像顯示的部分。它有更高的動態範圍(Dynamic Range)、更廣的色域(Color Gamut),所謂動態範圍指的是畫面中從最暗到最亮的像素之間的範圍,HDR代表的是高動態範圍的成像。HDR字尾加R指涉的是動態範圍;HD字尾不加R則指的是解析度。

 

很多攝影指導喜歡用ARRI攝影機,因為它的動態範圍最大,有十五檔光圈/曝光值(stops)。攝影機的動態範圍愈大,通常被認為品質愈高。我們現在用的攝影機都已經可以擷取HDR影像,但因為終端呈現用的螢幕有所限制,多數成品會以SDR輸出。但是iPhone 8以降的機種,或三星Galaxy S系列已經可以呈現HDR內容,我相信不久之後,HDR顯示器也會變成標準配備,包括家用裝置。最重要的是我們人眼看到的光線、顏色是跟HDR非常接近的,也就是說HDR讓我們能夠看到最接近真實的色彩與影像呈現。由於螢幕限制,我們必須把攝影機捕捉的影像都壓縮在六到七檔光圈中,但攝影機的擷取範圍非常廣,甚至超過人的視力。而現在藉由新的HDR技術,我們開始有更多的空間來發揮創意創作。

 

還有一件事是身為攝影指導必須瞭解的,有時可能因為預算不夠無法用ARRI,只能夠用RED攝影機,有些攝影指導不喜歡,因為它的動態範圍較ARRI小,而大家都希望盡可能擷取最廣泛的動態範圍,ARRI比起RED攝影機可以多拍攝一至兩檔範圍;若使用HDR顯示器比SDR顯示器,可以多呈現四至五檔範圍,提供調光師更多空間揮灑創意。一般調光使用的SDR螢幕,亮度是100尼特(nits)。尼特是亮度的計算單位,一尼特等同每平方公尺一燭光(nit = candela/㎡);HDR顯示器亮度可以達到4000尼特,較SDR增加近一倍。

 

接著我談一下「色域」。投影片上這個馬蹄形我們稱為CIE ChartCIE色彩空間色度圖),代表了人眼所能辨識的顏色。正中央的三角形是HDTV Rec.709,在HDR中我們可以使用更廣的色域P3,跟我們在電影DCP中使用的相同。所謂更廣色域,像是繪畫時能使用更多顏色的蠟筆,比方說SDR我們可能只有十支蠟筆,而在HDR蠟筆顏色種類就大幅增加。當然,這並不表示每個鏡頭都要用這麼多的顏色,當我們建議攝影指導用HDR時,製作方有時會跟我說「這個作品不需要色彩繽紛,所以我們不需要用HDR」。但是當你有非常多種調色板,就能用不同方式來使用它。像《羅馬》(Roma)是黑白攝影,但它用的是HDR,導演就用了大範圍、多層次的灰階,去呈現影像裡的細節。所以HDR有非常多使用方式。

 

我們談HDR,大家一定要記得一個很重要的技術詞彙,那就是PQPerceptual Quantizer感知量化)。PQ是用以取代顯示器原本常用的Gamma(伽瑪),比方大家可能聽過的2.22.4 GammaGamma的限制來自它的亮度是相對值。很多專業顯示器校正時是以100尼特為基準,當調光時你只能看著100尼特的顯示器,試圖調出想要的影像。但如果在家看完成的作品,現在多數SDR電視已經能達到500尼特亮度。由於Gamma的亮度是相對的,電視就會將你的影像亮度範圍延伸至500尼特。大家肯定有這樣的經驗:作品在調光室的顯示器上看起來很棒,但在家用電視上卻是過度飽和或對比過大。這都因為Gamma所致,顯示器會將影像延伸至它自身的能耐所及。

 

PQ曲線算是某種Tone Curve(色調映射曲線),反映了人眼如何看到光線,它使用的亮度是絕對值。也就是說,若影像是以200尼特輸出,即便顯示器亮度上限是500尼特,它仍會以200尼特呈現,所以影像能依照創作者原始意圖如實呈現。假設今天有個影像是1000尼特,想像一下那可能是天空雲朵栩栩如生的影像,當電視只能呈現500尼特時,雲朵裡細節便看不到;若你的電視能呈現1000尼特,就可以清楚看見每個細節。因此,HDRPQ曲線能如實表達創作者想呈現的樣貌,而非由顯示器自動依其規格上限而調整。

 

我為什麼一直在強調HDR呢?因為它是目前最高階的母帶製作技術(mastering)。SDR技術,也就是一般常見的Rec.709,已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是相對舊的技術。遲早所有的播放業者會將訊號轉向HDR,它將變成常規,屆時現今以SDR完成輸出的內容必須重製(remastering),但如果現在就開始以HDR規格輸出,那接下來至少十到二十年,你的內容播放傳送都不會有問題。現在很多手機、平板、電腦都已經支援HDR,據統計截至上個月Netflix大概有1.66億用戶的裝置是可以觀看HDR內容的。所以容我再次強調,它的色域、細節、動態範圍都是更好的,可說是禁得起未來考驗的技術,現在去投資它就無需擔心以後。

 

瞭解調光的工作內容跟基礎辭彙

身為調光師,接下來我想提供創作者一些建議。我問了ChatGPT「調光師是什麼?」,這是它給我的答案:調光師負責設計電影或戲劇之色彩方案,藉以傳遞某種特定情緒或建立某種視覺風格。調光師與導演還有攝影指導密切合作,決定何種調色配置能最有效地傳遞預期之敘事。

 

調光師在做什麼?容我把這些工作分得更細:他們必須去平衡並調整已經剪輯的素材,使整體顏色、光線的視覺呈現看起來一致,這比較算是技術層面的調光;

- 他們要為電影或影集建立一個整體風格跟基調(Look),這部分就比較偏向創意層面的調光,讓它加深整個影片的表達,情緒與角色基調;

- 他們也要管理整體視覺風格,包括視覺特效還有最後看到的成品;

- 確認每個顯示環境的播放效果是完美且一致的。電影放映也有不同的規格與環境,要怎麼樣在調光部分做到連貫、一致,是很大的考驗。這是我做調光工作時,其中一個很重要且困難的工作。

接下來我想跟大家討論——我們如何有效地和調光師進行溝通?不曉得大家有沒有碰過這樣的情況,你覺得顏色不太對,但你沒辦法向調光師具體描述到底哪裡不太對。我看到很多人點頭。我常聽到這樣一句話,很多導演跟攝影指導會說:「我沒辦法具體描述我要什麼,但是我看到的時候就會知道了」。其實和調光師溝通時,大家必須瞭解一些基本的調光詞彙,那我們就來討論一下。

 

「亮度」(Brightness)指的是影像的發光強度(Luminance),從最暗的黑到最亮的白,中間有各種不同程度的灰階。亮度其實是相對客觀的詞,但有時依據其脈絡,亮度也有可能是主觀的。也許因為導演或製片,在剪接時已經看過尚未調光的素材,在調光前看到很多細節,最後看調光成品時,沒有看到原本所看到的,便覺得這是一張過暗的圖片。這就是我說的「依據不同脈絡,亮度也有可能是主觀的」。有時候攝影指導可能想創造某種氛圍,刻意讓畫面變得比較暗,但有些製片跟導演,則可能因為原本的預期和實際看到的不一樣,導致對亮度的判斷不一樣。

 

再來是「對比」(Contrast),很顯然是關於比值,最暗的黑與最亮的白之間的比值。如果說比值愈高,對比也愈高;反之亦然。調光師如何使用對比呢?我們可以透過這種方式去呈現角色或創造氛圍,但我想若要達到最佳效果,對比要應該從現場燈光就做,而不是到調光階段才做,看起來會更自然。柔和的低對比,通常會用於浪漫或輕鬆類型的作品,觀眾比較容易觀賞;這種低對比也適合呈現女性的表演。

 

接著是「飽和」(Saturation),表示的是特定顏色的強度。低飽和度通常用在一些歷史劇或電影中,而商業大片或科幻片等當代作品,較常使用高飽和。

 

優質的視覺基調源自拍攝前的色彩規劃

剛開始調光會使用較大的範圍,為的是在一級調光(Primary Grading)建立電影的基調。很顯然這個影像是SDR,天空部分缺乏細節。我們製作一個Luminance key(亮度去背)把天空隔離出來,就能呈現天空細節。有時候調光是個很艱難的工作,比如有人跟我提過一些參考作品,比方創造像《布達佩斯大飯店》的視覺基調,或者《300壯士:斯巴達的逆襲》的風格。他們好像覺得調光師能從現場拍攝的素材裡,自由創造出各式各樣的視覺風格。

 

在創造視覺基調時,很多在實際拍攝前就必須是事先設定好,像是燈光(對比/深度)、不同的鏡頭可以創造不同的質感、可以使用不同的濾鏡,還有服裝、美術設計與妝髮也很重要。這些東西會決定素材裡的調色盤(色彩規劃),是調光師可以使用的。如果沒有充足的色彩規劃,讓攝影機捕捉生成素材,調光師就沒辦法在後續做出有效操作。如果你希望作品看起來色彩繽紛,在這些規劃上就要有足夠的色彩讓攝影機捕捉。調光師的工作可以達到一定效果,但還是存在很多限制,而調光就是為了讓作品素材呈現最好的顏色結果,所以事前的色彩規劃是非常重要的。

 

以色彩呈現來說,Netflix影集《后翼棄兵》(The Queen's Gambit)是我數一數二喜歡,可以想見在拍攝前就經過縝密規劃,拍攝後也獲得良好的調光執行。讓大家看這部影集當中的幾個畫面(切換四張劇照)。大家有看出它的主題(色)嗎?它主要是青綠色、米白色、酒紅色。這些設定好的色彩,一以貫之地透過服裝、美術設計或燈光呈現出來。

 

這是一部時代劇,他們使用較不飽和的顏色,相對來說比較柔和,即便是HRD呈現,透過這幾個不同的顏色,達到一致基調。通常像廁所或警察局等場景,對調光師來說是很大挑戰,因為沒什麼調整空間,它們基本上就是白色的。但我們看到這齣劇在這些場景,用了青綠色的毛衣、酒紅色的背包及藍色的擦手紙,這些都是調光之前就做的,透過整體製作設定,將顏色做一致性的管理,才能獲得這樣驚人的成果。當你想要創造一個好的視覺基調,必須從事前的美術設計、服裝跟燈光就開始規劃。

 

創作者跟調光師之間有效的反饋

大家會主動積極地和調光師討論嗎?如果要達成你期望的視覺基調,導演必須提供有效的反饋給團隊,你也必須去鼓勵工作人員,從更前期籌備就開始積極投入。我看過很多的製作,到最後階段才去找調光團隊;也有很早就簽合約,但往往是已經拍完後DI才介入。這時候已經很難去做改變,因為太晚了。如果能夠提供有效的反饋,而且是及早在過程中就提供,就能將工作流程的衝突降到最低。團隊就無需在短時間內,一直嘗試不同的視覺風格,反而能幫助你去聚焦在正確方向,花時間真正去執行大家想達成的目標。

 

以下這些對話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我想大家會非常有共鳴。當你提供反饋給調光師時,不曉得要怎麼樣說明你想要表達的東西,或者還沒想透徹,你可能會說:「這還沒有開始調光是吧?」或者是「太暗了,我什麼東西都看不到!」這都是我真的聽過的,我想說話的人也沒有惡意,他們只是說出自己想的。但若要進行更有效的溝通,我建議大家可以換個方式說:「我想要在這個片段裡看到更多表演」,這和上面說法其實差不多,卻可以幫調光師做更多思考,關注不同的表演片段,而不只是單純去把亮度調高。

 

再打個比方,假如調光師收到這樣的反饋「我喜歡這些顏色,但我覺得它對這故事來說太陰鬱了,是不是可以讓它更振奮人心一點呢?」這就會有效許多。盡可能提供更具描述性(descriptive)的反饋,而非規範性(prescriptive)的反饋,重點在於提供空間讓你的調光師做更多思考。

 

總結來說:「沒有所謂壞的反饋,只有不恰當的時間點」。這個意思是即便你有很棒的反饋,但如果在最後輸出DCP前一天才提出,那也完全沒有用。調光需要前後一致的反饋,我常碰到很多導演跟攝影指導不曉得自己要什麼,就會說「試試看藍色、試試看綠色」,那就是浪費時間。你必須更早和主創討論作品要建立什麼樣的顏色主調,像我剛舉的《后翼棄兵》就是好例子。

 

如同我在前述提及,要盡可能地使用描述性而不是規範性的反饋。比方有些攝影指導會說,「是不是可以把整體亮度調暗一檔?」這是非常規範性的反饋,而不是有效的溝通方式。用更描述性的方式,並且盡可能地去向調光師提問,創造空間跟調光師進行更多對話。身為調光師,有時即便還有空間可以做得更好,但當攝影指導或導演覺得已經可以了,調光師便會停下來。我想,進行對話真的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當我們更加包容、面對調光師願意花更多的時間,這時候他們就可以為你的影片達到更好的成果。

 

【調光】姜相祐  【調光】姜相祐

 

馬君慈:接下來由我問Kevin幾個問題。首先,對於你來說,所謂的「電影感」是什麼?由哪些元素構成了這樣的「電影感」,能否描述一下?

 

姜相祐:我覺得每個人對於電影感都有他們自己的定義,它其實有很多不同的詮釋,有些人會認為高對比的部分要非常明確,有些人喜歡晦暗的影像,有些人喜歡顆粒感,有些人喜歡色彩非常明確鮮豔。當我們談到電影感的時候,反過來想「數位感」是什麼?往往我們會說數位感是影像很尖銳、非常乾淨,屬於比較冰冷、沒有溫度的。當有人問我怎麼樣創造電影感時,我會先看故事的敘事,瞭解是否可以用到對比,或者製造顆粒感、或較暖亮,有時我也會有意識地讓影像變得晦暗點,因為清晰明亮的影像很容易有數位感,這些都能納入考量。在詮釋電影感的時候,「景深」是相當重要的概念,把這些元素記在心中有助於創造電影感。

 

馬君慈:當你參與一部電影的調光時,你怎麼樣去制定它的基調,創造一些比較獨特的視覺特性?

 

姜相祐:我想這絕對不是我自己就可以做的,我必須要看劇本、要跟攝影指導及導演好好溝通。當然調光師肯定對調光比較擅長,但我非常尊敬導演,畢竟他們大多深度參與劇本,基本上沒有人比導演對劇本更瞭解。透過這些對話,我們能交換想法,也許我就能為作品帶來新的視角,這是我習慣的做法。這邊有一段《寄生上流》(Parasite)的片段,先給大家看一下。

 

(播放《寄生上流》片段:父親帶禮物回家,男孩從房間跑到客廳迎接;司機與管家在自己家中吃烤肉,邊討論衣服上的氣味問題)

 

參與《寄生上流》之前,我跟攝影指導和導演已經有過合作經驗。這部電影裡有兩個明確的空間,貧窮家庭跟富裕家庭,在基調上希望把這兩個空間做出明確區分。大家可以看到,富裕家庭非常溫暖乾淨、嚴謹有條;貧窮家庭裡,攝影指導用了螢光燈,會感覺什麼東西都偏舊、不甚乾淨,彷彿摻雜著一點青色的光。調光時我也盡可能呈現這個效果,讓富裕家庭的顏色溫暖、乾淨,貧窮家庭則會連窗戶、玻璃都有一種慘綠色、陳舊螢光燈的感覺。這兩個家庭在美術陳設上已有明顯不同,而色彩和光線再次強化了其中差異。基本上在讀劇本時,我就已經開始思考如何用不同顏色基調,表達這兩個階級的家庭。

 

馬君慈:下個問題正好跟你的回應有關,在電影裡面,我們看到情節不停轉換,你又是如何用顏色傳達這個故事的進展及情感的轉變?

 

姜相祐:《寄生上游》其實可以切分成兩大段落:轉捩點之前與之後。轉捩點發生前的故事,分別在富裕家庭與貧窮家庭中發生。片中貧窮家庭的媽媽到富裕家庭工作後,發現房子底下有一個地下室,在地下室場景我們看到高對比的色彩,燈光也是如此,燈光基調是藍綠色的,但加了一些琥珀色的光來強調空間差別。我們來看一下這個片段。

 

(播放《寄生上流》片段:管家發現屋內有個地下室,裡面甚至住了人)

 

我們看到地下室跟富裕家庭的光線完全不一樣,剛剛這場戲是觀眾第一次看到地下室的時刻,大家可以很清楚看到色彩變化。重點在於拍攝前就要有規劃與執行,後製的時候才能再加強。

 

馬君慈:如果是比較寫實的作品,你會如何讓視覺基調的呈現不會太誇張,又很接近創作者希望呈現的現實?

 

姜相祐:我覺得這非常困難,如果你知道這部電影是一個比較奢華,色彩非常飽和的片子,那你就已經可以想像它的基調。要做到逼真、符合現實,是非常困難的。身為調光師,我們當然希望工作成果看起來是令人愉悅的。這裡跟大家分享《燃燒烈愛》(Burning)的片段,這就是一部寫實的電影,我們沒有為它做非常鮮明的視覺效果,我要做到的是讓一般人都可以進入,彷彿跟這些演員共處在同一個地方的感受。

 

這一段非常、非常暗的片段,在這裡的LED牆面上也許不會那麼暗,但如果你回家再看一遍,會發現它相當暗。這是非常有意思的選擇,李滄東導演要求我們把它變這麼暗,導演通常不會這麼建議,他們都希望讓觀眾多看到一些細節。這段情節是男主角與神祕男人Ben對話,他想瞭解這個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懷疑男人的意圖,跟他談著一些非常古怪的議題,關於燒毀農田裡的塑膠棚。其實他們所談的東西本身就非常奇怪,我若是導演,可能會想讓觀眾多看點他們的表情,但李滄東卻希望刻意呈現模糊不清,讓你有種混沌不明的感受。觀眾會想看到更多,卻看不清楚。

 

(播放《燃燒烈愛》片段:傍晚暮色漸暗,兩人討論燒毀塑膠棚)

 

你們會讓自己的片子這麼暗嗎?其實原本更暗,現在透過LED會看起來比較亮。尤其是最後幾個遠景,真的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你只能夠聽到他們說話,但這就非常符合這部電影的故事內容,主角想要更進一步瞭解身旁這位男人,但每次問他問題都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男人總是顧左右而言他。這裡的亮度選擇就是刻意為之,有時候你可以勇敢、大膽地做決定,但必須有明確清晰的意圖。

 

馬君慈:是不是還有另一個片段要與學員分享?

 

姜相祐:《寄生上流》最後有個片段是兒子在冬天下雪時爬到山上偷窺豪宅,這是片中首度使用藍色,首先我們想呈現已經過一段時間,有些事情改變了,所以用非常強烈的藍,有點像是讓觀眾眼睛一亮的效果。我們看一下這個片段。

 

(播放《寄生上流》片段)

 

《寄生上流》是我加入Netflix前最後一部擔任調光師的電影。當時是在20189月拍完後開始剪輯,12月開始調光。大家剛剛看的這一幕,是開始調光時都還沒拿到的片段,因為拍攝期在夏末秋初,沒辦法拍雪景,但導演還是希望能夠拍真的雪。因此本來打定主意,12月進入調光期正是下雪的時候,屆時團隊再去拍這最後一幕。然而調光工作直到2月,這一年卻完全沒下雪,導演也因此沒辦法拍最後這場戲。但我們必須要趕快完成片子參加坎城影展,已經沒時間了,導演才決定用後期特效,就直接上山拍攝吧。結果隔天就下雪了,我們甚至沒看天氣預報,竟然就下雪了!所以大家剛才看到的是真雪,我想這是命運的安排,這個電影最終還是水到渠成,我們真的拍到了雪,大家都非常興奮。

 

馬君慈:我想製片一定也非常高興,不需要做後期特效,可以省下很多預算。不同的電影類型有不同的調光風格,有沒有哪種風格是你偏好的?比如像高對比或低飽和度等等,那你喜歡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姜相祐:我喜歡「電影感」。剛入行做調光時拍攝使用的還是底片,我還記得當時看到的柯達底片的對比、質感、顏色。我一直試著去創造比較強的對比,高對比是一個主觀的詞彙,我試著用比較高的對比,還有比較強烈的顏色。我比較常看到亞洲影像作品,尤其是電視劇,很多人喜歡創造非常柔和的基調,也許因為亞洲人的膚色,如果對比太強,膚色有時看起來並不好看,尤其對女演員來說。因此大家的做法是減少對比度或減少飽和度,那其實喪失了一開始攝影機拍到的真實色彩。

 

除此之外,「軟調」(Soft Look)是個比較容易的調光方式,增加對比或創造高對比其實是很困難的事,你必須要有良好的平衡才能夠做到。沒有好的平衡,一切都會搞砸,視覺上很容易辨識出這樣的失誤。我一直都試著去創造對比,讓紅色就是紅色、粉紅色就是粉紅色、藍色就是藍色,我一直以來都這麼做。剛才給大家看我參與的兩部電影《寄生上流》跟《燃燒烈愛》就是很好的例子。

 

馬君慈:最後想請Kevin以調光師的角度,給台灣電影人一些建議。

 

姜相祐:我比較概括性的回應,比方前面提到的「亮度」問題,大家可能常覺得某個影像太暗了,不管在電視、在電影院看都太暗了,當大家現在幾乎用串流觀看,這個問題變得更糟。假如你的作品是為電影院放映做的調光,它是在一個受控制的環境放映——電影院的燈會關掉,有好的投影設備,作品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呈現給觀眾。

 

但如果是放在串流平台,用比較小的螢幕觀看,有可能是在一個非常亮的環境,可能是白天的時候看,也可能半夜的時候躺在床上看,你不會曉得觀眾究竟在何時看你的作品。不同條件及環境的燈光、不同大小的螢幕,導致你必須要思考。若你覺得細節很重要時,必須要保留一些空間給高光或陰影。我常使用一個譬喻——製作電影宛如裁縫師做一套西裝,他會為一個人量身訂製;但如果作品是放在串流平台,像NetflixDisney+這些平台,訂閱者像是到百貨公司買成衣,人們的選擇取決於他們有不同的尺寸需求。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要提供較大的選擇空間給觀眾,讓他們可以在半夜看,也可以在非常亮的白天看。其實聲音也是一樣的情況,電影院是一個受控的環境,非常安靜沒有干擾,但我們看串流,可能會在非常吵雜的客廳,也可能會用耳機聽,甚至用非常低的音量在裝置上觀看。這時,你也必須保留一些空間在作品當中。

 

與此同時,我想很多創作者其實都蠻保守的,尤其在工作流程這方面,我鼓勵大家可以去嘗試不同的新事物,不要害怕最後能不能成功。尤其,如果你還是學生,就還有機會去犯錯、去做一些蠢事情。等你已經開始領薪水時,可能就沒有這樣的容錯空間。若還是學生,我鼓勵你們要多探索與嘗試。

 

【學員提問】

Q:剛剛提到了電影感,請問老師對底片的觀點。有人說現在已經可以在數位素材上複製底片感,想請問對你來說是這樣的嗎?當我們都是用數位播放,你是否還是可以看出它的原始素材是數位還是底片?假如一般人難以辨識,此刻用底片拍攝是否還有意義?

 

姜相祐:我好像聽到兩個問題。首先是用數位攝影機真的能夠創造出電影感嗎?從這個問題開始,我覺得要看情況,我也看過一些作品,製作流程完全使用數位設備創造電影感,仍讓我好奇他們是否用了底片。是不是用底片拍的,我通常看得出差別。如果有詳盡規劃,譬如燈光的部分,你有考慮到很多後製細節,比方讓影像更暗點,或加上躁點製造顆粒感,現在也有多種方式達成。但如果真的要達到所謂電影感,我覺得還是要用底片。

 

大家有沒有看過Netflix的《大師風華:真愛樂章》(Maestro),這是由布萊德利庫柏(Bradley Cooper)擔任導演的作品,用了底片拍攝。即便用手機看這作品的預告片,都能察覺是用底片拍攝的,可以看到影像的飽和,柔和的高亮,這是很難用數位攝影機拍出來的。這個做法很合適該片,因為它是時代劇,但費用會是一個問題。

 

如果你有一部電影或影集希望用底片拍攝,首先一定要願意花錢,包括要沖印底片等,然後一定要正確執行。事實上,我看過一些用底片拍,但結果不怎麼樣的電影。底片確實有些缺點,很容易失焦,還有粉塵的問題很嚴重,這些也是你決定是否用底片拍攝時需要考量的。也有一些混合式的工作流程,譬如《蝙蝠俠》電影,它全部用數位攝影機拍攝,在調光前才把片子轉換成中間負片(internegative film),讓片子加上一種底片質感與顆粒感,然後重新掃描再調光。這就是一種混合工作流程的例子。其實創造電影感的方法有很多,我們應該把電影看成一個可以發揮創意的媒介。我不確定我有沒有回答到你的問題?

 

馬君慈:事實上你可能已經回答了,對你來說,用底片還是很有價值?

 

姜相祐:我好像講錯話了(笑),用底片拍攝真的費時耗力。雖然身為調光師,我很想念底片拍攝出來的影像,但當大家轉向數位拍攝時,我還是很高興的。因為底片調光要花很多時間解決粉塵問題,而且攝影指導往往會希望畫面可以更明亮、清楚,特別夜間鏡頭。像剛剛給大家看的《燃燒烈愛》那場戲,如果是用底片,我們就很難達到同樣效果,無法呈現任何細節。底片跟數位各有優缺點,很多人談到底片都只想到優點,其實它也有蠻多缺點,對導演來說,用底片拍攝每場只能有三次機會,盡可能在三次內就把想要的影像拍下來,但數位就可以嘗試很多次。

 

Q:我們製作《茶金》HDR版本時,有一個關於高光的問題。因為預算關係,部分室內景的窗外沒辦法處理得很完美,所以會在拍攝上讓它有一點過曝,讓觀眾看得不那麼清楚,尤其有些跟時代相關的劇集。但因為HDR對高光細節可以呈現更多,所以原本可以用技術去遮蓋的缺陷,變得好像沒辦法閃躲。請問HDR製作是否的確會有這種沒有辦法躲避的問題?還是必須把場景細節做得更完整呢?

 

姜相祐: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你有拍攝過HDR作品的經驗,稍晚我還有工作坊課程,跟台灣的調光師分享我的一些竅門,可以解決你剛剛說的問題。動態範圍的確對於高亮場景是比較好的,但有時候的確會希望某些細節不要那麼明顯。在工作坊中我會把這些技巧跟大家分享,其實有很多途徑可以在高亮的情況下把細節消除掉。對很多人來說,HDR是新的格式,當初從黑白轉向彩色也一樣,以前動態範圍很有限,可是現在非常寬廣,我們會質疑是否一直都需要這麼大的動態範圍?尤其對調光師來說,讓影像變暗是很兩難的事,因為我們有責任讓影像看來清晰迷人。我會跟台灣的調光師分享一些撇步,那是我過去四年針對HDR技術累積的技巧。以HDR製作來說,其實不需要做任何改變,很多事情在後製可以解決,這就是我之後會跟大家分享的。

 

馬君慈:我也有個跟HDR相關的問題。對製片來說是不是HDR製作特別昂貴呢?

 

姜相祐:在預算上的確會稍微多一點,但如果跟整體的預算來比較,它的增加是非常有限的。其實從HD走向4K,比SDR走向HDR貴很多。如果想用HDR輸出,DI設備當然要改,因為需要HDR顯示器,但是其他東西都不用改變,DaVinci ResolveBaselight都維持不變。在視覺特效部分,即便是好萊塢大型片廠,不一定整間工作室都用HDR顯示器,可能只有主要的視效跟動畫監製使用,大部分製作過程中也都是只有一台大型電視而已。現在消費市場中,已經有很好的HDR電視,透過專業調教就可供使用,視效人員不需要採購非常昂貴的SONY顯示器,反而用家用HDR電視就可以了,讓導演在作品轉送至DI之前可以先檢視HDR環境下的樣貌。Netflix認為我們有責任提供給大家一些製作指南,我很樂意協助各位。

 

Q:請問老師,你的調光哲學是什麼?

 

姜相祐:我會盡量聆聽導演的意見,就像前面說過,導演花了很多時間瞭解劇本,當然還有編劇跟他一起合作,所以我都要好好地聆聽他們想要什麼樣的視覺效果。我能夠為製片跟導演帶來的視角是,如果他們想要達成某個效果,也許在技術上還達不到,或者有另一個更好的選擇。因此我會先仔細聆聽,再把我的想法跟主創團隊分享。因此我的調光哲學是「敘事優先」。電視/廣告的調光與電影/影集調光,最大的差別是廣告並沒有任何敘事,它只要漂亮好看並突顯產品就可以了;但是電影調光跟敘事息息相關,有時候視效人員很討厭調光師,因為我們把什麼東西都調得暗暗的,而他們其實花了許多功夫創造那些細節。劇組中只有少數成員可以從頭到尾參與整部電影,例如剪接師、混音師或調光師,所以我的調光哲學就是服務並突顯這部電影的敘事。

 

Q:是否可以請你就DI調色與前期拍攝團隊的合作,分享一下韓國製作的經驗?

 

姜相祐:每部電影都不太一樣,有些攝影指導習慣單打獨鬥,有些希望在前期就跟我溝通,這完全要看攝影指導習慣的工作方式。電影《1987:黎明到來的那一天》(1987: When the Day Comes)的攝影Kim Woo-hyung,他是很有名的韓國攝影指導,那是我第一次跟他合作,當時我們採用Show LUT,因此一開始就制定了清楚的工作流程。我們也用了對照表,可以按圖索驥知道如何詮釋這個敘事。我總希望可以盡早參與,往往成果都會比較理想。我想跟大家誠心分享,很多調光師都希望前期就可以跟創作者溝通,而不是在把片子拍好後才交給他們。不知道台灣通常後製時間多長?在韓國如果是一部規模較大的片子,攝影指導會在前期就跟調光師溝通,而且調光師也一定要先把劇本看過。

 

Q:韓國的DI公司中,有沒有色彩科學家針對調光師的需求製作調色階段的LUT,而不是Show LUT

 

姜相祐:有些比較大的公司會有技術總監,但他們不是自己做LUT,這些LUT是由調光師先做出一個基調,接著技術主管會根據調光師的調光數據做出後來的對照表。比較小的公司,可能就沒有這樣的技術主管做技術監督,都是比較大的,比如好萊塢的公司,他們會有專門的影像科學家,或做顏色監督的技術總監。好萊塢確實有更龐大、完整的工作流程,在亞洲比較難看到這樣的做法,但我覺得現在亞洲也有持續進步,像這樣技術監督的角色,也許是我們未來可以去考量的。

 

Q:如何為一部長片制定調色的期程,請跟我們分享韓國的例子。

 

姜相祐:其實非常廣泛,如果是戲劇,有時候可能一週之內就完成,有些作品可能做一整年,這完全取決於視覺效果的需求。通常我會先花一到兩個月,然後我會等一段時間,有時也必須得等一段時間,才有更多東西進來,然後開始每天花幾個小時的時間工作。總之還是取決於不同的製作規模,如果是影集,通常是三到五天出第一、二集,之後其他集就是兩、三天的時間做調光。一開始建立整體基調會花比較長的時間,接著就會稍微縮短一點,但還是取決於它要的視覺效果。現在越來越多人使用視覺特效,即便亞洲的製作也是一樣,如果你的電影有非常多視覺特效的話,就會需要比較多時間做調光。

 

Q:韓國在調色階段會考慮音樂元素嗎?

 

姜相祐:是的,通常我做一級調光時是沒有任何聲音的,因為聲音根本還沒有準備好。當片子還沒有聲音時,也讓我比較沒有偏見,可以完全聚焦在影像上。直到最終調光時,我通常會問有沒有音樂?這時候我再過一次有聲音、音樂的版本調光。在這個階段,有時候可能會完全改變整個作品。在我現在的團隊中有各種不同的內容創作專業者,有時大家就會有辯論。比如聲音工程師跟影像工程師會辯論,「究竟聲音比較重要,還是影像比較重要?」這樣爭論的結果,可能是5050,或是4951。在座有人覺得聲音比較重要的嗎?請舉手。

 

馬君慈:你自己覺得呢?

 

姜相祐:就我個人,老實說,如果是電影作品,聲音是比較重要的,但如果是影集作品,影像就比較重要。當你在電影院裡,你可以聽到杜比5.1的聲音效果,如果聲音放得很大聲,尤其非常情緒化的音樂,光是聽音樂就會哭了。但如果是用比較小的裝置,不是電影院設備的話,我想大部分的家庭沒有5.1聲道,聽的可能就是一個很小的喇叭或手機、耳機等等,這時候影像就會比較重要了。我還記得之前看過一部電影,其實不特別好看,但我當時去電影院做技術確認,結果光聽音樂就哭了。沒想到加上音樂效果讓那部片變得如此哀傷。

 

Q:我想請教關於製作拍攝現場LUT的問題,我們常常會遇到一個困擾,就是目前的製作經驗比較沒有資源跟相應條件做合適的LUT。想請問在國際或比較有資源的製作上,在製作拍攝使用的LUT時,會是什麼樣的規模?另外在造型、燈光、場景方面,是否需要達成哪種條件與規模,才能有效地製作現場拍攝時的LUT

 

姜相祐:我們團隊一直以來和亞太區不同國家的團隊合作,但這是亞太區目前還缺乏的領域,有很多原因存在。首先,我們亞太區沒有足夠人才,具有在現場打造色彩管理流程的經驗;第二點,我們必須努力合作,攝影指導和DIT 必須要彼此信任,沒有信任基礎,就沒有辦法達到合作共識。尤其在亞洲製作中,我覺得攝影指導有時候不聽DIT的話,但如果到好萊塢,其實是DIT有控制權力,去決定影像曝光的程度,而不是攝影團隊決定。攝影及DIT團隊之間必須要建立足夠的信任,但若是DIT經驗不夠,攝影指導沒辦法真的賦予信任,這兩件事情相輔相成。當具有完整DIT人才時,要做的事情是打造基本的Show LUT,舉例來說,如果想創造一個非常有創意、風格化的視覺,希望最終成果是100%,可以在拍攝現場就先做到20%。現場調光師可以針對曝光去做一些微調,有點像一級調光,比方說增加Gamma、微調曝光、增減藍色或紅色之類的。

 

理想上,不是在現場立刻做創意調光,有時候可能會對導演造成混淆。他們可能花好幾個月時間做剪輯,這時很難把原本攝影機拍到的素材帶回來 ,所以一開始得先從小規模開始做,由現場調光師做一些調整,之後再提供給正式的調光師去創造出你想要的視覺。

 

有些人覺得調光師必須要使用現場的調光工具做最終調光,但在我的經驗中,如果調光師想要嘗試一些東西,即便是同樣的基調,還是會希望可以從零開始。因為大部分影像資料來自原始檔案,所以不希望使用CDLColor Decision List色彩決策表),那是由現場做出來的。細節我們可以私下再聊,其實並沒有單一規則,有時候你可以和DIT跟現場調光師去創造出Show LUT,或是有時候你可以請製作最終調光的調光師創造出Show LUT。但我想要表達的是,不要試圖在一開始就製作出最終樣貌(Look)的Show LUT在拍攝現場使用,要保留空間,如此一來才能在拍攝結束後有上下調整空間。

 

【調光】姜相祐  【調光】姜相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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