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金馬影展 │ 導演講堂:周防正行 文字全紀錄
2019-11-09

1109_周防正行 大師講堂  1109_周防正行 大師講堂

 

時間:2019年11月9日(六)13:00《王牌辯士》放映結束後

地點:台北新光影城1廳

主持人:塗翔文

講者:周防正行 SUO Masayuki

口譯:吳奕倫

文字記錄:楊殿安

攝影:林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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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翔文:

我們今天大概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以請導演聊聊他的創作事業以及創作理念,一開始我們還是請導演跟大家打招呼吧!

 

周防正行:

你好(中文),非常感謝各位今天來欣賞電影,其實我剛剛一直在二樓陪大家觀賞,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海外放映這部作品,也是我第一次來看大家的反應,既期待也有點擔心各位反應如何?不曉得各位有享受到這部電影嗎?

 

觀眾:

有!(鼓掌)

 

塗翔文:

台灣觀眾對周防正行導演並不陌生,我從《五個相撲的少年》認識導演,這次影展很難得可以看到導演第一部電影《變態家族》,我看了很享受。導演很多作品陸續有來台灣放映過,我想大家可能看過《大家來跳舞》、《鹹豬手事件簿》、《窈窕舞妓》等等。這次帶來最新的《王牌辯士》,一部跟電影非常有關的作品。大家對早期的導演經歷可能比較陌生,我想先問導演在學校似乎是念文學?然後很快到電影圈工作,請導演談一下是什麼樣的契機進入電影圈?決定在電影圈工作,至今拍了三十多年。

 

周防正行:

我在進大學時還沒決定未來想做什麼,當時的我只是很愛看書、看電影的文藝青年。後來在大學時代,上了一門課叫做「電影表現論」,教授這門課的老師其實是日本非常有名的評論家:蓮實重彥先生,我上了他的課之後,就誤解自己感覺能夠拍電影吧。於是大三時,我覺得我可以往電影之路邁進。

 

塗翔文:

導演在正式當導演之前,似乎還擔任了很多導演的副導演。我查到一個資料不知道是不是對的?周防正行在當了導演之後,還還當了伊丹十三的副導演?可以談一下跟這些導演合作的經驗,以及做副導的經驗對後來當導演時有什麼幫助?

 

周防正行:

先更正一下,我沒有當過伊丹十三的副導。伊丹十三拍了兩集非常有名的作品,叫做《女稅務官》,我拍了幕後花絮,並不是副導。我當初在當助導時,進入到日本所謂的「粉紅電影」業界。粉紅電影就是預算很少、專門拍成人片的一種業界。粉紅電影的特色就是拍攝時間非常短,通常只有四、五天,完成一小時的作品。在這種情況下,身為副導就必須什麼都做,比如化妝管理、演出執導,從劇本開始的階段一直到電影完成,我都在旁邊學習著。因為如此,我就學習到如何用低預算、短時間完成一部電影。我曾經拍伊丹十三《女稅務官》的幕後花絮,因為如此,我很客觀地看到一位導演製作商業電影的過程。

 

塗翔文:

這次我們有機會看到《變態家族》,雖然周防正行導演剛剛提到了粉紅電影的時代背景,可是那是導演第一次得到當導演的機會,他在《變態家族》裡刻意諧仿了小津安二郎。為什麼第一部電影竟如此大膽地使用了這樣的手法?

 

周防正行:

在我當時身處的日本環境,新人導演並不容易拍攝出道作品。當時的日本年輕人要進入電影業界的機會其實很少,我找到可以進入業界的入口好像也只有粉紅電影。當了四年助導後,電影公司問說想不想自己拍粉紅電影?對於當時沒有製作經驗的我來說,這是個是很好的機會。與其說第一部作品是我選擇粉紅電影,倒不如說是因為我待在粉紅電影的業界,有人來問我要不要當導演?我當然就接受了這個很好的機會,感覺是個自然的流程。

 

當我接下導演工作後遇到最大的問題,就是要拍什麼樣的粉紅電影好呢?後來想著,就覺得我拍一些我喜愛的東西吧!我喜愛的就是小津安二郎,所以就拍一部跟小津安二郎有關的粉紅電影吧。在座可能有些人看過《變態家族》,《變態家族》的電影概念是源自於小津安二郎的《晚春》。在《晚春》裡面,笠智眾對於飾演媳婦的原節子說:「妳嫁到這個家不可能一開始就幸福的,要慢慢熬、慢慢熬,共患難後才會擁有幸福。」從一開始不可能幸福的媳婦概念出發,我把它丟進《變態家族》裡面,同時運用、拼貼了小津安二郎的運鏡手法。

 

塗翔文:

在導演三十幾年來的創作歷程中,出色的作品很多。他非常多作品皆兼顧了商業上的觀眾喜好,與藝術成就的平衡。這次放了《大家來跳舞》、《相撲的少年》,同時導演又拍了很多社會議題,像是《鹹豬手事件簿》,這次我們又可以看到導演的紀錄片。我想請問導演如何決定取材?什麼樣的題材讓你考慮好,決定要拍成電影?

 

周防正行:

大家看我的題材好像很多元,但所有的出發點都是「這些事會讓我嚇一跳!」例如《變態家族》是因為我看了小津安二郎的作品後,被電影的拍攝手法嚇一跳;《五個相撲的少年》是我無意間看到學生相撲的時候,對他們的表現——身為學生,套上了相撲纏,在日本的最高殿堂裡面奮力比賽——為他們的精彩表現感到非常驚訝。《我們來跳舞》也是我無意間發現原來日本人這麼愛跳社交舞!那種表情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的,所以我也想把他們的表情、對社交舞的喜愛拍成電影。《鹹豬手事件簿》是因為我對於日本刑事司法判決感到詫異,我決定拍成電影公諸於世;《臨終信託》是我看到新聞後驚訝於日本司法竟然可以干涉醫療到這種地步!同時,大家都沒有思考到何謂安樂死的意義?

 

藉這些驚訝,我想傳達給大家知道,故而拍成電影。《王牌辯士》是我無意間知道,原來日本人以前看電影的方式是這樣啊!這在日本電影史上很少人會提及,除了日本之外,亞洲也有很多地方的人是這樣子沈浸在電影裡的。我也希望透過《王牌辯士》傳達這樣的訊息:「以前是有人用這種方式在欣賞電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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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翔文:

我們在這些作品裡都可以找到一個共同特色,就是都有很精彩的群戲。不管你戲份多或少,都可以找到很清楚的定位,讓大家印象深刻。像今天的《王牌辯士》也是,我們從來沒看過竹野內豐是這個樣子的!導演可不可以談一下選角的訣竅?

 

周防正行: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不寫劇本,但流程都是一樣的,選角的部分在寫劇本時就會發生了,這次是在讀劇本時發生。我對於戲中某些角色,讀劇時就會在腦中浮現演員面孔。好比說《五個相撲的少年》,我自己寫劇本時,腦海中就浮現竹中直人和本木雅弘。但還是會有我想不到面孔的情況發生,比如《我們來跳舞》劇本寫完後,我都還沒想到主角是誰?這時候我就會舉辦甄選會,和許多演員見面聊天,尋找臉孔。這次在《王牌辯士》中,我自己讀劇本時,在想青木館的老闆是誰,第一個想到就是竹中直人,那誰來演老婆呢?唯一想到的只有渡邊惠里。如果當時這兩位拒絕我的話,我想我會非常絕望。還有一位花大錢喝酒的角色,我第一個想到德井優。但是我想到的臉孔幾乎都是跟我合作過的演員為主,因為我了解他們。

 

主角起先並沒有想到由成田凌和黑島結菜飾演,這是關於選角的部分。至於如何安排他們的表演?例如竹中直人的演出,是製作公司東映的建議。我在現場不會控制演員要如何演,而是先讓演員表演出來給我看,我覺得很好後就會讓他自由發揮,所以就出現如此精彩的表演。很多人說從來沒看過竹野內豐如此精彩的喜劇演出,應該說我心心念念的不是拉出演員嶄新的一面,而是讓演員自由地發揮他內心的想法,我看了以後再跟他討論。不僅演員如此,工作人員也是如此,我希望的拍攝現場是你有什麼想法就提出,大家共同討論,一個比較輕鬆的工作現場。所以,與其說是我拉出演員從來沒表現過的一面,倒不如說是他們自己在想像過程中,發揮出從沒想像過的那一面。

 

塗翔文:

台灣也曾有辯士傳統,這個電影有點像是我們拍過去的歷史。永瀨正敏的角色所說的話很有意思,他說:「電影不需要辯士,電影會自己說話。」導演放這個角色是代表自己的想法嗎?導演對電影的未來有什麼看法?

 

周防正行:

永瀨正敏飾演的辯士山岡秋聲,他的台詞是我希望藉由角色說出來的,當時我請編劇片島章三將這句話加進去。這個人物是真實存在的,在默片時代真的有一個辯士非常有名,同時做旁白、寫文章、當演員等等的。在日本大正年間,當時日本知識份子提倡純電影運動。他們看了很多歐美進口電影,發現他們自己在技術上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不需靠說明就可以傳達意義。他們認為辯士的存在會干擾日本電影的進步。即使你拍一部很爛的電影,透過辯士的解說,它都可以變成一部有趣的作品。這樣發展下去,日本電影不會進步。當時有類似的批判聲音出來後,我們的辯士還是沒有消失,因為很多電影觀眾需要被說明,但也真的有人思考這樣下去電影是否會進步?其中一人就是德川夢聲,他當時就在思考這樣真的好嗎?我需要說下去嗎?漸漸地,他開始不說了,看畫面講重點。所以,永瀨正敏飾演的角色是真有其人。

 

我們也透過《王牌辯士》傳達了另一種想法,你會看到有些人還是覺得辯士需要存在,我覺得把這些想法放進來也滿好的。辯士真的會阻礙電影發展嗎?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你看溝口健二導演也是拍默片起家的,他在拍默片時也沒有影響他後來的電影創作。他們當時在拍默片時,一定會思考到辯士的存在,那他們是怎麼拍片的呢?在電影的最後我們上了字卡,稻垣浩導演說了一句話:「日本電影從來沒有無聲電影存在。」他還說了一段話:「我在看活動辯士講解默片時,這些辯士都是大明星,我自己拍默片時,就覺得為什麼有這麼多餘、麻煩的人存在?我想寫一些台詞時,竟然會受到活動辯士影響這麼大。」這些話在我心中留下很大的迴響。我在拍《王牌辯士》時發現另一件有趣的事,就是我發現在看默片時,大家可以那麼歡樂;等電影出現聲音後,大家竟然都乖乖不講話,變成了禮貌。換句話說,看電影的方式是很多元的。好比說現在大家用手機看電影,也有人跑到電影院看電影。透過我們這部作品,也可以提示電影未來的發展遷就於電影院未來樣貌的改變。

 

觀眾提問(1)

兩位主角在選角時經過什麼樣的篩選?

 

周防正行:

在讀劇時,我並沒有想到年輕的主角是誰,因此我就想把現在日本演藝圈活躍的年輕演員們,約來跟他們見面聊聊。每天加起來大約見了一百人,最後我留下四、五位我覺得有趣的人,最終挑選成田凌是基於一種直覺,如果他來演這個角色我會喜歡他。在決定成田凌飾演時,開鏡前三個月我都在日本尋找還在演出的真正的辯士,和成田凌進行一對一教學。當然他非常努力,最後做得很成功。我的演員都需要經過很多訓練才可以演出角色,我看到他們訓練如此認真,也讓我漸漸相信這些演員可以做到我的要求。這次我跟成田凌說希望練習辯士的說話技巧時,我非常樂觀地跟他說你一定辦得到。

 

觀眾提問(2):

我從事老戲院修築,我把嘉義大林的萬國戲院修好了,它的外觀是日治時期的樣貌。辯士這個行業也是我一直在研究的,我也有在蒐集無聲影片。我想請問導演如何看待戲院未來的發展? 

 

周防正行:

不知道台灣有沒有這種上映方式?日本有一種應援放映,就是大家一起看電影、一起唱歌、一起歡笑,日本現在非常積極推動應援放映,可以吸引到很多年輕人一起看電影。我覺得這種放映模式很好,因為我們在看電影時,需要一起分享、共鳴的感覺,而這種共鳴比起你一個人默默的看片還有趣,可以即時地跟眾人分享。大家一起用身體去感受,就像以前默片時代也是這樣子,也許這是之後台灣、日本電影院的放映模式可以嘗試的一種想法吧!

 

塗翔文:

因為時間關係,我們講座要結束了。再一次掌聲謝謝周防正行導演,導演還有什麼話要跟大家說嗎?

 

周防正行:

非常感謝各位的光臨,看到大家映後如此認真的提問,真的會讓我感動原來大家這麼喜歡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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