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私密家庭紀事，為女性和同志發聲——《我的成長G事》導演史蒂芬瑞道瑟訪問

文／張婉兒

編輯／謝佳錦

時間：2019年11月20日

沙龍照／陳又維

映後QA側拍／張國耀

《我的成長G事》是一段私密的家庭紀事，也是一場可貴的社會凝視。

融合珍貴豐富的家庭檔案媒材，導演史蒂芬瑞道瑟以祖母的私密留言為牽引，搭配自身飽含情感的旁白，引領觀眾一同踏上回憶的時光旅程，巧妙並置男孩疼痛又勇敢的自我認同歷程，與女人絢麗坎坷的一生，折射出父權社會下勇於反抗體制的同志和女性光譜，最終他們都掙脫規制，擁抱精神與身體的自由。

說一部關於女性的電影

史蒂芬對祖母的紀錄始於她九十歲時，直至2004年祖母去世。生在女性學習不被允許的年代，年輕時就要操持家事，甚至被迫嫁給不愛的人，人生中不斷被男人背棄，卻在耄耋之年拾獲對繪畫的熱愛，並一生鍾愛劇院與詩。史蒂芬的祖母是這樣有趣又迷人的老太太。

一開始，史蒂芬只是渴望為祖母不可思議的人生留下私密紀錄，直到祖母去世十年後，他無意間再翻看舊影帶，才在其中看見女性作為一個群體的處境縮影。

史蒂芬想說一部關於女性的電影，但他苦尋不著述說故事的切入點。一個製片朋友告訴他，倘若他想談論女性的故事，那麼他也必須談談男性，和他與祖母的關係。於是就在廣蒐素材的過程中，他發現了父親拍攝的影像。

男孩是這樣長大的

這些影像為史蒂芬補足了男性觀點，也讓他看到自己作為一個男孩，是如何被教養長大。在記錄他五歲生日的家庭錄影帶中，他收到的生日禮物包括一件印有美國國旗的T恤、一頂牛仔帽、玩具機械槍和玩具收銀機，典型展現出教育對男孩的象徵性想像。而在那部他和夥伴拿著父親的攝影機一起拍攝的西部片裡，他們扮成牛仔在庭院持槍互殺，看似純真無害的遊戲，其實卻也摻雜著驚人的暴力。

重新以社會學視角檢視這些影像，史蒂芬在其中看到了男孩在教育體制下的自我認知，他們往往傾向將自我塑造成具主導性的完美強者，有別於女性或同志。他們身著母親洋裝，以戲謔醜化的角色扮演嘲笑女性。而15歲那年，當史蒂芬第一次在紐約看到同志遊行時，他也為他們大多死於愛滋抱以深切同情。但在那個時候，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是同志。

史蒂芬自幼即被教育要表現得像個男孩，無意識中也習得了以粗劣言語歧視他者。一直以來他都害怕承認自己是同志，以學校暱稱「Riton」為保護網，他聰明地學會隱藏自己，融入群體，演繹一個可為他人接受的角色。他自言曾有很深的孤寂和羞恥感，覺得孑然立於世界中，沒有人生楷模可為鏡像，讓自己投射認同。

結合父親拍攝的影像和他對祖母的紀錄，史蒂芬終於找到了審視當下父權社會的切口，也尋得了他與祖母的故事交會。他意識到他和祖母年輕時都面臨到了同樣的選擇，即是要屈服於不公體制，又或是為了掙脫枷鎖，勇敢與父權社會的價值觀和體制抗爭？最終，他們都選擇了反抗。在父權桎梏下，其實女性和同志的處境是相似的。而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位居支配地位的男性也是受害者，因在體制下他們往往不被允許呈現軟弱一面，甚至哭泣。這些掙扎在史蒂芬看來，都是具普世性的。

紀錄片如何煉成

要找到紀錄片的結構不易，史蒂芬花了很長時間找到自己與祖母的故事連結，然而他也坦言，其實他一開始低估了這些素材對自己的情感衝擊。他常因強烈情感迷失於素材中，好在有兩位傑出女性的協助，一位是他的第一助導Marie-Catherine Theiler，另一位則是剪接Natali Barrey，她們不時給予客觀建議，才為他尋到與素材的最佳距離。

而為了製作紀錄片，他也必須盡可能地爬梳記憶、挖掘過去，力求真摯重現，卻也明暸無法再透過採訪向祖母求證素材的真實性。片中幾乎所有影像都是舊素材，除了影片初始，也很大程度侷限了影片的製作。在剪輯室中經歷漫長過程，如拼圖般不斷嘗試拼湊，史蒂芬才終在素材中找到最適合的結構。

在影像之外，配樂也尤其精彩。《我的成長G事》的原創音樂是由David Perrenoud作曲，即片中史蒂芬在西西里戀上的男孩，他如今仍是史蒂芬的親密好友，另一部分則是史蒂芬精挑細選的版權音樂。片中，當他失落地目睹童年摯友Erienne親吻一個女孩時，也響起了電影《初吻》（La boum，1980）的主題曲〈Reality〉。這樣的安排既是史蒂芬的個人情感呼應，他也意圖以耳熟能詳的流行金曲，為同世代觀眾喚起時代的記憶與共鳴。此外，片中還置入了祖母熱愛的韋瓦第歌劇音樂，以及Charles Aznavour演唱的〈Comme 'Ils disent'〉（意為「如他們所說」），也是極著名的法國同志歌曲。凡此等等，史蒂芬笑說他可以為每一段歌曲選用述說緣由，而倘若將這些歌詞一一鋪展開來，事實上也是講述這個故事的隱性文本。

電影人的等待：家人和摯友是最大的支持

史蒂芬目前正在籌資進行首部劇情長片的創作，講述發生在瑞士日內瓦和德國柏林，一個年輕舞者和歌劇導演之間的愛情故事，將以希臘神話中的奧菲斯為基礎。

談及自己的電影生涯，史蒂芬坦言是幸運的，一直以來都獲得來自家庭和朋友的信任與支持。他曾不相信自己可以成為電影製作者，本片的第一助導和最要好的朋友Marie-Catherine Theiler便給予了他無限鼓勵。而毫無疑問的，度過了非凡一生、如今人在天堂望著他的祖母，也是始終支持著他的最大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