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金馬影展 │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文字全紀錄
2019-11-16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時間:2019年11月16日(六)16:00《超信仰分析:大法師》放映結束後

地點:台北信義威秀影城14廳

主持人:陳俊蓉

講者: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Alexander O. Philippe

口譯:錢佳緯

文字記錄:馬曼容

攝影:康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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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俊蓉:謝謝大家來欣賞《超信仰分析:大法師》的放映,我們接下來是這位導演的導演講堂,讓我們歡迎導演亞利山德奧菲利浦,請大家掌聲鼓勵。因為這一場是滿場,而且是導演講堂,我們先讓導演跟大家打聲招呼。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非常謝謝各位今天的出席,我從2010年開始就跟金馬影展有不解之緣,今天第一次能夠隨著影片登台感到非常高興,也非常喜歡台灣和台北,我一定會再回來,也非常感謝金馬影展的熱情款待。

 

陳俊蓉:在我們開始講座之前,我們有一個小小的動作,想要請導演跟滿場觀眾拍張大合照,也給導演一個紀念(拍照)像剛剛導演有說過,其實金馬影展截至目前為止已經放過導演總共五部的紀錄片,每一部片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樣,可以說是用電影寫論文的方式,看得出來他是對於類型電影或是流行文化,以一種非常學術的精神去做探討。 所以今天很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可以跟導演聊聊,特別是針對這次在金馬影展放映的《超信仰分析:大法師》和《迴異:異形誕生》這兩部紀錄片,如果朋友這幾天都有看到的話。那待會我們會留大概二十到三十分鐘的時間,讓大家盡情地來發問。

 

首先一開始想要問的是,這幾天跟導演在QA的過程中,導演都不斷提到他是在一個會看恐怖片的家庭裡面成長,他們家庭的恐怖片文化,我們有一點點難以想像。所以我自己就很好奇,一個看恐怖片長大的孩子,特別是類型恐怖片,對他的生命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我從小生長的地方是瑞士的日內瓦,我的父母其實對我非常放心信任,他們不會質疑或懷疑我想看什麼片,我想看什麼電影都可以,所以我小時候就看了很多希區考克的電影,也看了很多恐怖片。至於長大之後有受到什麼影響呢?就要由各位來取決跟評斷。

 

一直到今天,很多人還是對於恐怖片有很多的誤名或不理解,他們可能認為恐怖片並不是非常重要的題材,但其實恐怖片非常重要,是因為它觸及到人們根本的情緒,也就是恐懼。因為恐懼的關係,我們在生命當中為而不為,或有所為有所不為,它聚集了我們的人生方向跟作為。所以認識恐怖、認識自己的恐懼,其實會影響到認識自己多少,這跟自我解析有很大的關係。所以許多大導演,像庫柏力克、柏格曼、塔可夫斯基,這麼多年以來都非常重視且喜歡恐怖片,我覺得現在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去正視與理解恐怖片的重要性 ,其實就跟其他的電影類型相同。

 

陳俊蓉:我的下一個問題比較是關於你在做這些紀錄片時的架構,就像《迴異:異形誕生》這部紀錄片,事實上有先寫好一個紀錄片腳本。《超信仰分析:大法師》跟《迴異:異形誕生》這兩部紀錄片,它們的方法非常不一樣,《大法師》真的很像一堂導演課,讓大師導演盡所能談他想要談的東西,當然它有一個是導演,我指的是亞利山德和威廉他們事先先討論過的架構,這個部分是怎麼產生的?這是第一個問題是關於《大法師》的架構。再來也想討論《異形》的架構又是怎麼樣出現?因為我覺得蠻驚人的是,《異形》的前後兩個部分是由復仇女神神話的出現,定錨了其實可能常常容易被忽略,類型電影裡面更深層的精神元素。當中很精彩地去鋪層了三巨頭如何聚集在一起完成劇作的過程,這些架構導演是怎麼樣去沈澱跟思考出來,這對於在座電影人或是在寫電影論文的朋友們,都會是非常有幫助的。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我先開始跟各位介紹《迴異:異形誕生》,這部紀錄片是由三巨頭這三個重要人物所共構而成。開始是有丹歐班農這個角色人物,之後他需要另外兩個人的願景跟他們的執行,才有辦法做成這部作品,所以這部作品在結構上面是非常直接。當然我們在過程裡面也非常重視,這三者之間如何共生共伴的關係,這也是我們當時在設想這個角色的時候,所呈現出來的故事。

 

所以前面提到這部跟《異形》有關的電影當中,其實它非常強調來自希區考克或是《2001:太空漫遊》的影響,用非敘事的方式提出問題,而未必會提供解答,在提出問題之後,讓大家去思考。而到《大法師》這部作品的時候,我其實是一連訪問威廉佛瑞金這位導演六天的時間,在準備過程當中,當然會有一些吃中飯或討論的時間等等。不過在正式訪問之前,我到了北加州一個非常風光明媚的地方,為了要去平衡《大法師》的恐懼感,所以在這個地方準備一個月的時間,在那一個月當中,三十天裡面我每天都看一次《大法師》,這種練習跟體驗就不建議各位模仿。

 

在跟他討論的時候,我們當時在思考怎樣進行這樣的對話跟討論過程,我自己非常感興趣是他的創作歷程,如果各位想要了解《大法師》的拍攝幕後,其實有其他紀錄片或是影片。我比較想要了解這個導演的創作歷程,所以當時在安排訪問時,我就安排成不同的幾次訪問,相較於討論他的拍攝職業生涯,我選擇把《大法師》整部電影一段段切開來,去討論每個場景、對話,和運用的手法、技法等等。通過不同場次的討論之後,希望能夠去結構,組成現在這部電影作品。

 

在《大法師》一開始他有提到,在生命當中的一切都跟信仰或命運的神秘有關係,所以我希望我們在每一次訪問中都能扣回命運和信仰的神祕性,當然其中會牽涉到一些幕後故事的部分,比如說他當時如何選擇演員來演出神父的角色等等,但最後也都會扣合在有關命運還有信念的主題上。

 

在《超信仰分析:大法師》當中我們透過這種貼身、近身的採訪和對話過程,去了解這位導演的創作歷程,到這部紀錄片的最後,我們一直討論到的巧思或是靈光等等,對導演而言,他的巧思和靈光來自於日本京都的禪風花園,我們在最後用這段獨白也變得非常重要,終歸一句,還是要回到這位導演本身自己的靈光和想法 。所以當時經過六天採訪和對話之後,才決定做的結尾,畢竟這是個連續六天的採訪,並不只是兩個小時的對話而已。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陳俊蓉:剛剛導演提到的巧思和靈光,在整個導演課當中是非常令人有啟發性的。這是我們看這部紀錄片,對電影或是影迷來說最大的收穫。當然作為一個觀眾,我昨天就在我臉書上寫說,你光可以看到《2001太空漫遊》的開場,原來有不同版本的配樂,這件事情就已經太值回票價,好驚人。然後《大法師》也有一段這樣子的用法,導演怎麼有辦法說服這些沒有被取用的音樂版本在紀錄片當中呈現,我說的並不是合法的部分,而是在人情上面,導演花了很多時間去處理嗎?還是有怎樣默契的溝通?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我沒有去說服任何人(笑)其實在寫學術論文或在做紀錄片的時候, 都會有所謂「合理使用」的概念。譬如說你在學術論文裡面要引用某人的時候,你有這個引用權,但前提是要在最後要註明出處和來源。這個情況在紀錄片也是一樣的,我們找到這段音樂之後,找到出處並能夠在最後註明。這種情況下你不用直接跟作曲人或原文作者去溝通說服,只要清楚註明來源出處,就可以在影片或論文引用它們。

 

陳俊蓉:這在台灣是蠻難想像的,可能導演可以再稍微多說一點。比如說在美國是有這樣的機制?八大片商的影片也都可以這樣使用嗎?聲音、畫面、音樂、劇照,或是像出現在《迴異:異形誕生》裡的這些畫作,都可以透過這樣的機制申請嗎?還是需要有什麼樣的企劃書呈現等等?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各位今天看到的所有片段,都是來自合理使用的權利,包括各位看到很多的藝術品和畫作等等,都是來自威廉佛瑞金這位導演的個人收藏。所以依據合理原則的話,基本上我們不用通知華納兄弟公司,這都在合理使用的範圍之內。

 

陳俊蓉:我其實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機制,反而是蠻令人嚮往的,在台灣完全無法想像,像我們要授權某一個畫面,可能還要跑去英國,對方可能還不授權,之類的狀況其實都曾經有過。我就想到一個問題,所以在美國拍攝紀錄片都可以合法使用,但會不會是在紀錄片完成之後,反而有人來抗議或有不同意見,有遇過這樣子的狀況嗎?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在美國這個制度叫做「合理使用」,前提是要是合理的,你不能夠想用就用。換言之,在使用的時候要合理的用途、合理長度,你如果用了超過你應該或是需要的長度,那就等於是在剝削利用原版的作品。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會延伸很多法律問題。不過在美國有幾家專門在處理所謂「合理使用範圍」的法律事務所,我們跟其中最頂尖的法律事務所合作時,其實沒有遇到任何問題,過程非常平順,因為他們都非常清楚知道,所謂「合理使用」的範圍條件跟限制。

 

陳俊蓉:我想要提早開放觀眾問問題,待會如果我們有其他的議題,也許可以再回來繼續討論。不知道現場觀眾有沒有問題想跟導演聊?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觀眾A:請問一下導演,像《大法師》這樣的電影會出現,是因為真實生活有這樣的案例嗎?創作者把這樣的事情改編成電影,導演本身您覺得這樣的事件是跟靈界有關?還是您覺得這是一個人類集體恐懼的呈現?那您對於恐懼的來源,您的看法是什麼?是對未知的恐懼?還是善與惡的爭戰?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我覺得《大法師》這部片之所以迷人或值得看待的原因,是它探討的是關於生命、命運和信仰之間的神秘,它並不是完全直接觸及命運或信仰,而是探討它的神祕性。時至今日,天主教會依然會有驅魔的儀式,也許在世界上很多人曾經有這種想像,是不是有機會接受驅魔儀式。但其實這個驅魔儀式,只有極少數的人曾經經歷過,這還是一個神秘的事情,我們還是有很多未知的事情。我覺得人的生命當中,最難能可貴的地方在於,我們的未知遠大於已知的情況之下,才會有這麼多神秘和不知道的事情發生。這也是我跟威廉佛瑞金這位導演彼此之間的共識,就是因為這些不可置信的神祕性,而讓生命變得如此美好迷人,也因為這些未知,才不會使生命感到無聊。

 

觀眾B:我就直接問其中一段非常令我印象深刻,但是我又覺得悵然若失,到現在不太能夠理解的,導演有剪進去。就是導演威廉佛瑞金再訪問晚年的佛瑞茲朗(Fritz Lang),說到一句「夢遊者的膽量」。這個我覺得除了跟直覺、意識或是潛意識之間的,就我們一般人對這句話的理解之外,導演會特別將這段放進去,可以說明一下導演是如何看待這段影像素材的使用嗎?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其實對我而言我一直都非常景仰威廉佛瑞金這位大導演,光是想到有機會坐到他面前訪問他,我就覺得非常感動,甚至已經開始起雞皮疙瘩了。想到威廉佛瑞金以前曾經去訪問佛瑞茲朗,今天角色互換,我有機會去訪問威廉佛瑞金,這就是另外一個我非常感動的地方。當然有些人會說,就好像是一代代傳承一樣,過去佛瑞茲朗把這樣的技術,傳承給了威廉佛瑞金,到他今天在鏡頭前侃侃而談,跟我們分享這些東西。有些人會覺得這是一個學習的過程,也有些人是說,過去其實威廉佛瑞金就已經跟佛瑞茲朗一樣,他們只是英雄所見略同。這是兩種不一樣去切入這個關係的看法。

 

觀眾C:謝謝導演,今年連著看了《迴異:異形誕生》 和《超信仰分析:大法師》兩部紀錄片,我有兩個問題想請教導演,第一個問題比較八卦一點,我想很多觀眾都知道《大法師》當年在上映的時候,有幾段畫面爭議非常大,包括在片中有篇幅討論的小女孩拿十字架自慰的那場戲,另外還有180度轉頭,剛剛那電影裡都有出現的畫面。但是有另外一場在當年最受爭議的橋段就是「蜘蛛下樓」。我相信導演您在跟威廉佛瑞金訪談的時候一定有討論到這個部分,但是我很好奇為什麼在片中完全沒有提到「蜘蛛下樓」這個片段?這是第一個問題。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這件事的訪問過程當中,我們就協議不要討論特效,因為佛瑞金覺得那個不重要,的確我也同意他的看法。因為對我而言,我們當時是試圖用藝術的角度、用古典音樂的角度、用經典電影角度來切入這部《大法師》的作品,而且佛瑞金當時也提到過,如果今時今日他再拍這部《大法師》作品的話,他甚至會把特效的數量再減得更多,或是用更少的特效。

 

至於《大法師》這部片,1973年和2000年的版本其實是有些許的不同。對我來說,我自己並不是特別喜歡這一幕,因為我覺得以英雄旅程的角度來看《大法師》這部電影的美,若我們以約瑟夫坎伯的神話原型來檢視,怪物就是那個房間,而惡魔或邪靈是在這個房間裡的,神父或是所謂英雄的角色,是試圖一而再再而三進入到這個空間裡去擊敗邪靈,但一直不得其門而入。所以對我來講,邪靈或惡魔在這個空間裡是最強大的,當離開這個空間之後,他的力量我感覺就好像消失了許多,所以我沒有特別喜歡這一幕。那當初之所以威廉佛瑞金把這一幕放進去的時候,其實有時候是受到其他人的要求或偏好,才決定把它放進去,所以我自己會認為對威廉佛瑞金而言,這一幕他未必真的想放在原來的作品當中。

 

觀眾C:第二個問題是,導演歷年來的作品都有針對一個特定的主題。例如像今天看到的《超信仰分析:大法師》,像《迴異:異形誕生》或之前的《驚魂記中計》、《喬治盧卡拎老師》。想請問導演接下來還有哪些讓你感興趣拍成紀錄片的主題?目前有沒有下部作品的計畫?

 

陳俊蓉:我們先影展預約一下(笑)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我一直說我如果不是在拍紀錄片,就是正在準備拍紀錄片,所以我一直都有新的作品、新的想法正在進行。那目前的話暫時就先把恐怖片放在旁邊,其實感覺還不錯,我們現在正在拍攝這個主題是在討論約翰福特(John Ford),還有他拍攝「紀念碑谷」(Monument Valley)這一系列九部跟西部片有關的內容,去討論他們如何在電影裡呈現西部這個概念和西部片的風景。其實很多時候是他們所造就出來的,好像虛構出來的西部片場景或故事。所以對我們來講就好像現在說的假新聞一樣,一切都是虛構出來的故事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觀眾D:因為我剛才也只有看《迴異:異形誕生》,剛好這兩部電影年代出品都是2019年,我很好奇導演是同時進行嗎?那延伸過來,好奇導演在準備作品的時候,他的前置作業大概多久?因為他剛才有提到連看了三十天的《大法師》,比較好奇前置作業花了多久時間,這個片子的idea是怎麼形成的?是他一開始就設定好?還是大量閱讀後,才形成一個idea?兩部都很好奇。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我常常都說是「電影選擇了我,不是我選擇電影」,對我而言很多時候,我一直以來都希望能夠有特定的方式來做特定的故事,很多時候我並不記得,比如說《驚魂記中計》的希區考克,或是跟《異形》有關電影,不記得一開始的靈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但我有了這個靈感和想法之後,我的確開始就很快決定要怎麽樣去進行,或是什麼樣的角度、什麼樣的風格,接下來要思考的就是,如何用什麼方式來陳述這樣的故事。相較而言,《超信仰分析:大法師》這部紀錄片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其實我是在西班牙時第一次遇到威廉佛瑞金這位大導演,他當時就跟我相談甚歡後,就把他的聯絡方式給我,說希望下次我到洛杉磯時,可以與他共進午餐,三個禮拜之後,我就跑到他家吃午餐。基本上是他引誘我做這部作品,所以並不是我主動想要提出做這部作品(笑)。

 

觀眾E:我想問的是,導演在他的電影裡面講到幾位主要角色的選角,包括演母親的,還有兩位神父,可是那位小女孩琳達布萊兒,在她很年輕14歲的時候演了這個非常受爭議的角色,但是導演並沒有著墨太多,想知道為什麼?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其實答案很簡單,我覺得相較於其他的故事,我們今天探討這部作品是命運和信仰的神祕性有關係。像這個故事跟小女孩之間並沒有這麼扣合主題,所以當時在故事的選材方面就必須做取捨,畢竟各位看到的是一小時四十五分鐘的版本,當時覺得這是一個獨角戲,而獨角戲演一小時四十五分鐘其實還蠻長。我當時把這個長度告訴威廉佛瑞金,他就說你們要聽一個猶太老人家聊這麼久的話嗎?好像有點久。所以本來初剪版其實是三小時十分鐘,但後來經過調整,我們決定不要把這段放進去,而且對我來說,關於這個小女孩的故事,在威廉佛瑞金其他的訪談當中,很多幕後影片其實都探究過了,所以我們決定不要老調重彈。

 

現在是一小時四十五分鐘的版本,當然希望有機會的話,在六天的訪談過程當中,其實有很多很多精彩的片段,但因為長度的關係必須割捨。所以我當然很希望未來出藍光或是其他版本,會有機會把六天的訪問內容,全部一股腦放進去(觀眾鼓掌)。

 

陳俊蓉:非常驚人!六天的大師導演課。

 

觀眾F:我想請問導演,剛剛有提到在做這部紀錄片時,有先寫了劇本。那想請問紀錄片的片頭和結束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嗎?那在這麼長的訪談之中,你是怎麼決定要用現在這個結尾做為這部片的ending?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我想這就是劇情片和非劇情片之間的差異,就是你在做訪問之前你必須要有個架構,才開始進行訪問,否則的話很容易迷失在其中。當然過程當中會有一些意外之處,比如說我沒有辦法預期他會提到命運跟信仰之間的神祕性,會變成這部片的主題;我也沒有辦法預期到他在第四天的訪談時,會突然提到京都的禪風花園,同時在眼睛含淚的情況下討論這件事情。當他說出這段獨白時,我就知道這就是影片最後結尾的地方,但是通常在這句話出現之後,也代表我必須要去京都一趟,這也是我無法預期的。我知道到了京都之後,最後如果沒有這段京都禪風花園的畫面,作品就不會這麼精彩這麼有力量。過程之中,我們也希望能在櫻花盛開之際,去拍攝這段畫面,讓它看起來更加的美麗。這個是我們在預期當中還有預期之外的驚喜,這也是我在做作品以及拍攝工作時,覺得最開心跟最迷人的地方。

 

我一直覺得只要你夠專注聆聽的話,電影就會告訴你它應該長成什麼樣子。譬如說在《迴異:異形誕生》 這部電影裡,這位導演的遺孀她後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句話最適合作為《迴異:異形誕生》這部紀錄片的結尾;或是威廉佛瑞金說出這話時,我就知道這應該作為結尾;或者是在《驚魂記中計》的時候,當替身說出的那段話最適合做為結尾。對我來說,這些意外驚喜,這些意外的巧合和可能性,都是我作為導演最有價值的地方。

 

觀眾G:《大法師》導演在片子裡有說,他為什麼要讓艾倫鮑絲汀在街上看到修女經過,看到穿萬聖節的服裝經過。後來在《超信仰分析:大法師》這部紀錄片的後面。到了京都,有拍藝妓的場景,印象中好像是兩位藝妓,然後畫面忽然閃現片中修女在街上走的意象。不知道導演這樣的安排是想要回應《大法師》的導演什麼嗎?還是只是純粹類似影像上疊合的趣味?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這也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小故事。當時威廉佛瑞金提到在《大法師》這部片裡面,修女的畫面是其中一個靈光或巧思,當時的話對威廉佛瑞金本人而言,京都是他的靈光巧思。所以我們當時跟拍攝團隊到了京都後,我就半開玩笑跟攝影師說,如果我們有個機會可以拍到這一幕,是在櫻花飄散的時刻,然後有藝伎在櫻花樹下走過,那就再完美不過。我當時覺得絕對沒有可能拍到這段畫面。

 

所以當時我們陸陸續續拍了好幾天之後,又再尋尋覓覓看是不是有機會可以拍到這幅畫面,當然都沒拍到。拍到第三天的時候,我們當時坐上計程車,前往下一個拍攝地點,剛好停在一個階梯的底部,一出來就看到階梯旁邊是滿樹的櫻花,非常漂亮在盛開。同時間階梯的最上方,有幾位藝伎正在聊天,我就跟攝影師說趕快把它架好,然後就請工作人員去問她們願不願意從上面走下來。正當我們開拍,她們正要走下來時,突然一陣強風吹過,就看到滿天櫻花花瓣在眼前飄散。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完美的時刻,也許這就是是命運巧合,但也可能是威廉佛瑞金所說的「上天給的禮物」。

 

觀眾H:因為我是做基督宗教研究的,我們其實就有開驅魔這門課,台灣現在有人在做。因為《大法師》和前幾年有關驅魔神父的電影,都是我們比較看的,所以今天來看這個我其實蠻榮幸。我自己蠻喜歡看恐怖電影,包括今年院線片《我們》和日本的《來了》。其實我會覺得很多關於這種恐怖片,裡面都會有宗教元素的運用,我蠻想知道導演對於宗教和恐怖片結合的觀點,因為這種蠻常見的。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對我來說,與其說《大法師》是一部恐怖片,我覺得它更趨近於像是探討靈性的電影,層面遠大於恐怖。當然在過程裡面,我們都會談論到人的複雜情緒,包括恐懼和罪惡感,罪惡感是非常重要的元素。比如說在很多驅魔儀式裡,罪惡感也是其中一部分。也是因為罪惡感,像神父對母親的罪惡感,導致他後來對於信仰信念產生動搖遲疑。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不論各位是否有宗教信仰,你看到這部電影時都會和它產生共鳴,是因為它觸及了很多人性當中的複雜情緒。

 

觀眾I:我自己是一個電影工作者,我們在台灣所有的拍片,尤其拍像《大法師》這樣類型的片子,我們都會有些比較儀式性的拜拜,以及我們在拍片過程時,常常也會遇到一些特別神秘的經驗。我想要問您在跟導演的訪談過程中,他在當年的拍片過程裡頭是否也有很特別的經驗?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當然各位可能聽說過很多,關於片場或拍片過程各種神秘的事情或是靈異故事等等。那我相信對威廉佛瑞金而言,他可能沒有這麼感興趣討論這樣的話題。當然在這部片中,如果各位了解他的拍攝過程,其實有很多神奇之處。比如說這部片經歷這麼多之後,竟然能夠拍出來,然後竟然是威廉佛瑞金把它拍出來。另外在電影分級上,它本來應該被列為超限制級,最後竟然以限制級過關,電影審查人員顯然認為《大法師》值得讓大家觀看討論後,才打電話跟威廉佛瑞金說,我們因為這樣的原因,希望把它列為限制級,而不會是超限級。這些都是很神奇的過程,像他能夠說服電影公司去伊拉克拍攝,這又是另一個神奇的事情,所以我相信每一個傑出的作品、每一個美好的東西,背後都有很多神奇的時刻。

 

就算是各位今天看到的這部紀錄片,過程裡面也有很多神奇的地方。比如像我剛才提到的,我剛好在西班牙,威廉佛瑞金也剛好在西班牙;我在西班牙這麼多餐廳裡面,選一家餐廳吃飯,剛好威廉佛瑞也在這家餐廳吃飯,就邀請我一起共進午餐。這部片並不是有意之間刻意完成的電影,而是有很多很多巧合,很多很多奇蹟和神奇之處所一起構成。又比如說我們作品到後面經費已經用完,在找不到人做剪輯時,我當時正在多倫多參加影展,準備從機場搭計程車到會場,當時跟我一起共乘計程車的人,剛好就是剪輯師David Lawrence,我就跟他討論,說我們這部片經費用完了,那你接下來兩個月有沒有時間?有沒有興趣跟我們一起合作?我就打電話給我製作人,說我剛好在多倫多遇到這個人,他應該可以作為本片的剪輯師,後來就打電話請他幫忙,讓我們一起完成這部作品。這部片的完成,跟能夠在觀眾面前出現,其實也有很多神奇的事情。

 

觀眾J:我想請問從導演小時候的觀影經驗,一直到現在做研究恐怖類型。導演覺得恐怖片最迷人的地方在哪裡?是氛圍的營造?還是探索未知的神秘?有沒有什麼是其他類型做不到的地方,而恐怖片可以做得更出色更有趣?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我喜歡恐怖片並不是那些我們一般人想像得到的嚇人的伎倆或場景,而是我覺得在過程裡面,有些恐怖片會讓你看完之後有毛骨悚然顫慄的感覺。那些情況通常導演在拍攝的時候,他們也會有這種感覺。所以相較其他作品,當你看恐怖片的時候,其實你跟導演和電影工作者的距離是更加貼近,更表示說,當有人願意跟你說他害怕什麼的時候,代表他願意坦誠相見,願意把自己生命中的弱點暴露在你面前。所以我認為這些傑出的恐怖片導演,其實都非常勇敢的將自己生命中的弱點。他們害怕的事情,公開在各位的眼前。

 

陳俊蓉:由於場內的時間已經到了,非常可惜。不過待會導演還會在場外幫大家簽名,也可以繼續再跟導演交流。不知道導演最後在我們離開影廳之前,還有沒有什麼話想跟大家分享呢?

 

亞利山德奧菲利浦:最後有兩件事想跟各位分享是,我非常榮幸能夠在導演生涯裡,跟這麼傑出的導演威廉佛瑞金,一起這麼深度的訪談,對話這麼久時間,能從他身上學習,自己覺得非常榮幸。另外一點,我做夢也沒想到,有機會把自己所拍攝的作品帶到世界各地,跟這麼多不同文化、不同國家的觀眾分享,更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機會可以來到台灣,最後非常感謝各位今天出席,謝謝(鼓掌)。

 

陳俊蓉:那如果大家覺得意猶未盡的話,歡迎在場外還可以繼續跟導演做交流,那今天就謝謝大家。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導演講堂:亞利山德奧菲利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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