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金馬影展 │ 在什麼年紀,拍什麼電影——《一時一時的》導演葉瑞良訪問
2020-11-17

文/朱孟瑾

編輯/謝佳錦

時間:2020年11月17日

映後QA側拍/留榮鋒

 

一時一時的 (1).jpg  一時一時的 (2).jpg

 

28歲的馬來西亞青年導演葉瑞良,帶著首部劇情長片《一時一時的》來台參加金馬影展。影片以單親媽媽交男友,引發高中生兒子吃醋、行為反覆無常的情節,刻劃青少年摸索成長的過程。對阿良來說,這部自編自導作品不只是一部劇情片,透過主演片中的男孩子健,這更是一部紀錄他與老闆陳翠梅特殊而親密「宛如母子」關係的紀錄片。

 

經過14天隔離後,阿良背著黑色後背包,搭配深色T-short與運動短褲,來到信義威秀接受影展訪問,青澀微害羞的模樣,沒有「導演」架勢、社會人士的熟練,反而與現場參與提問的亞洲電影觀察團大學生,看起來毫無違和,讓人直呼他是本色演出高中生角色。

 

看上去就像一對母子

 

談及劇本源起,其實阿良是由單親父親撫養他和哥哥長大,整個家庭氣質陽剛,生活上也沒有太多溝通,與片中母子相依的家庭結構截然相反。阿良提到,直到大學畢業搬到吉隆坡,進入大荒電影公司在陳翠梅手下工作後,他的生活才多了長時間與女性相處。隨著工作三、四年,員工與老闆的界線日漸模糊,他們有時一起上街買菜,陳翠梅也會教他開車技巧、如何刷卡加油等等瑣碎的生活經驗,漸漸地,他覺得兩人的關係,更像是一種親情。

 

後來寫劇本時,陳翠梅剛生完孩子,阿良形容老闆「一生了孩子,突然變調,整個人都溫和了」。他以剛成為母親的陳翠梅為原型,寫下片中的母親角色,陳翠梅一看劇本,也感覺到這個角色就是她,因此接演。有趣的是,阿良說在拍這部片的半年前開始,他跟著陳翠梅跑電影節,有些不認識他的外國人,會問他們是不是母子。因為太突然又不斷有人這麼問,還讓陳翠梅一度懷疑是阿良收買人這麼說,不過這也讓阿良更加確定,兩人看上去就像一對母子。

 

在創作期間,他參考了許鞍華的《天水圍的日與夜》、楊德昌的《一一》與陳哲藝的《爸媽不在家》,其中受《天水圍的日與夜》影響最多,主要在於風格。片中母子間極具生活感的互動細節,仍是來自他「觀察我們生活上發生過的事,透過回憶這些畫面,把它們重新組織結構,套進劇情線裡」。

 

一時一時的,都是摸索碰撞

 

為什麼選擇17歲這個年紀?原來17歲在馬來西亞是中學畢業,接著要等半年才能拿到考試成績,決定未來是否進入大學。阿良認為這段時期是青少年成為大人的過渡階段,在此之前做錯事情,家裡都有大人幫你承擔,成年後就要由自己負責任。可是所謂的負責任,並沒有任何人會教你怎麼做,等於是被逼著突然成為大人,每個人都只能自己去碰撞,透過錯誤去學習,摸索出適合自己的成長樣態。

 

而摸索的過程,就像子健賭氣吃素,卻又心裡想著肉味般,一時一時的,反覆無常。阿良說吃素是最能詮釋「一時一時」的設計,因為飲食是很生理的感受,就算裝得了一時,也騙不了永遠,例如片中子健的好友雪婷,為了討好子健而吃肉,結果就吐了。如果細究每個角色為什麼一時想要這樣,一時又想要那樣,其實都有前因後果,但在旁觀者的眼裡,看到的都是當下,自然會覺得你反反覆覆,不可理喻。

 

其實片中子健在乎的人一直沒變,就是媽媽,只是對待的方式,好像想通了而有變化。為了呈現子健的成長,阿良將影片區分成兩個階段,以子健理髮為中間點。前半部分子健只想到自己,常常以傷人的方式回應媽媽,在影像和場景上選擇吉隆坡比較老舊、偏黃色調性的建築,營造迷茫的感覺;後半部分子健慢慢理解別人,選擇用更體貼、舒服的方式對待人後,這時場景畫面也傾向亮色、藍色調,希望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除此之外,阿良將他現實生活中社區車子被砸的事情也放進影片,編織成劇情,轉化成他對親情的體悟。片中為了抓住砸車兇手,有好幾場埋伏在停車場的戲,第一次大家都很專注,但第二次就開始聊天了,最後一次目擊砸車畫面,只剩下子健和媽媽。阿良表示,他這樣設計是想說,「現實生活中不管發生任何事,跟你一起去面對的還是親情。其他的外來者,他可以來,可以走」。這也回應了片末子健與媽媽搭電梯,這次他不再拋下媽媽上樓,而是選擇返回,與媽媽一起等電梯。

 

在什麼年紀,拍什麼電影

 

事實上,如此既劇情又充滿紀錄性的電影,阿良坦言最初在拍片時「身邊沒有人支持」,只有陳翠梅鼓勵他拍出來。他說,陳翠梅提醒,有些東西只有現在這個年紀才有,過了一、二年,思想變了,可能就沒有這個東西了,所以「你在什麼年紀,你就拍什麼電影」,能力到了就去做,即使經驗不足,做不好,也沒關係。面對成品《一時一時的》,阿良也認為有些粗糙、不精準的地方,「但我就是在那個狀況,我只能做出這麼不精準、粗糙的電影」。

 

儘管陳翠梅鼓勵阿良拍出來,不過她也沒有輕易讓他過關,在拍攝期間不斷逼問為什麼要拍。阿良也因此不斷思索拍攝動機,有時越想越產生自我懷疑:「問到我真的不懂我在拍什麼」、「不管我給了多少次答案,她都一直推翻我」。最後,他給陳翠梅的解釋是,透過這部電影,可以讓從小母親缺席的他,有機會在電影裡填補生活上的缺陷,所以他要自己演、要陳翠梅演媽媽。

 

對阿良而言,《一時一時的》更像是把現實生活中他和陳翠梅之間的相處,用影像紀錄下來,「有時我拍著拍著也會糊塗了,這是一個紀錄片還是劇情片?我在拍什麼?」片中有段戲,雪婷重複問道:「Jacky,你要拍什麼?」直視鏡頭的設計,讓畫面看起來就像對著拍攝者質問,知道阿良英文名字就是Jacky的觀眾,就會發現這是導演的自我詰問。

 

如今回想起來,阿良有些尷尬的表示,以前老闆告訴他電影是拍給觀眾的、是公眾的,他不甩也不理解,甚至覺得想拍什麼就拍什麼,不用理會觀眾,現在拍完電影、放映過後,才感到赤裸害羞,「電影還是需要被大家評論的」。問他未來想拍什麼樣的電影,他說想拍很多不同類型的電影,也會站在觀眾的角度思考什麼比較吸引人,所以最近在寫一個把五、六種電影類型融合進一部劇情片的劇本,這樣他就可以在拍一部電影時,嘗試多種類型了。

 

至於像《一時一時的》這樣紀錄生活與拍電影不分的創作型態,他則笑說怕了怕了:「下次我不會再拍這麼私密的電影了。」

 

《一時一時的》映後QA  《一時一時的》映後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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