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聞天祥

無論是捷克對米洛斯福曼，或是米洛斯福曼對捷克，應該都是又愛又恨吧！

對大部分觀眾來講，他最著名的電影應是《飛越杜鵑窩》和《阿瑪迪斯》，但這些都是他離開祖國後的作品。相較於那些留下但失去機會或被迫妥協的同行，他的飛黃騰達免不了被眼紅或視為背叛。也有人批評他的美國作品無法與捷克時期相提並論，果真如此嗎？

捷克是他的養分，也是他的痛苦。二次大戰，父母先後死於集中營（他後來又得知生父另有其人）。進入FAMU就讀前，他在親戚家與寄宿學校之間度過了青春期。但他的才華很早就被注意，甚至連短片都被集結發行，他擅長激發非職業演員的能力，也教早期作品充滿寫實的魅力。

如同每個新浪潮運動都有刻畫青少年苦悶的傑作，福曼的長片處女作《黑彼得》堪稱捷克代表。你絕對不會忘記咄咄逼人的父親質問他到底想幹麼，彼得那個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畫面突然凝結的剎那。除此之外，他以克難方法完成的舞會戲，也把真實與戲劇情境結合得天衣無縫，成為貫穿三部捷克時期作品的獨門絕技。

《金髮女郎之戀》是個表面簡單卻拍得神采飛揚的故事。女孩對愛情的憧憬，被他放大為時代下的集體寂寞。舞會上的你來我往，既有性別張力，又橫生妙趣，技巧節奏完美精準。少女在旅館的初夜，男孩幾乎搞不定的那片窗簾，也為性愛的期待與羞怯，做了幽默的註腳。

然後他拍了此時最大膽的作品《消防員的舞會》，「大膽」到原本投資的義大利鉅子卡洛龐蒂撒手不管，還好法國影人伸出援手，拯救了這部後來大放異彩的黑色喜劇。片中這群只管逸樂、弄巧成拙，火燒村子也束手無策的消防員，是否就是福曼對祖國、甚至共產體制的諷刺？一如後來他到美國拍的《飛越杜鵑窩》令人遐思。只不過對照之下，這場崩壞的舞會確實更像杜鵑窩，一群人拿致敬權充色情藉口，用謊言遮掩偷雞摸狗，捷克斯洛伐克派它去角逐奧斯卡，也真是絕了！

福曼跟奧斯卡的關係亦很有趣。捷克斯洛伐克電影在 1966至 1969 年連續四屆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拿了兩次獎，另外兩次入圍卻沒得獎的正好就是福曼的《金髮女郎之戀》和《消防員的舞會》。 1968 年，當蘇聯坦克壓垮了布拉格之春，他也輾轉逃往法國，然後再前往美國，重新在那裡展開他的電影事業。直到 1983 年《阿瑪迪斯》獲准到布拉格拍攝，才重返祖國。

米洛斯福曼被視為在美國發展最成功的外籍導演之一（儘管他後來已入籍美國），《飛越杜鵑窩》和《阿瑪迪斯》在七、八〇年代先後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和導演；即使在九〇年代也還有《情色風暴1997》、《月亮上的男人》等擲地有聲的電影。跨入新世紀後，他曾回到布拉格與雙胞胎兒子在國家劇院合作，後來還把劇作拍成電影。但他最後離世與埋葬的地方，還是在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