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孟華 /   國立陽明交通大學科技法律學院副教授

***專文內容有涉及劇情，請斟酌閱讀***

梅崗城故事的背景是發生在1930年代阿拉巴馬州虛構的梅崗城。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必須要瞭解到1930年代包括阿拉巴馬在內的美國南方州，正在施行種族隔離政策，又稱為Jim Crow laws，非裔美國人不僅在政治、經濟、社會各層面都受到嚴重的歧視。美國是在1950年代以後，通過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一系列判決以及民權運動才逐漸廢除種族隔離政策，包括1954年Brown v. Board of Education一案，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認定公立學校種族隔離違憲；1964年則是透過Heart of Atlanta Motel, Inc. v. United States一案，肯認將種族平等的要求擴張至私人的商業場域，在當時都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案件。美國國會則是透過1960年代中期的民權法案，消除種族隔離政策，而梅崗城故事的同名小說原著正是在這個風起雲湧的年代出版的。故事中的梅崗城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南方小鎮，居民彼此之間相互認識，所有小孩子都去同一所學校，本案又涉及非裔男性涉嫌性侵白人女性，是具有高度敏感性的案件。

梅崗城故事的主人翁Atticus Finch是一個律師的典範。在被告Tom Robinson被控性侵以後， Atticus有一天晚上自家門廊上休息時，當地的法官來訪，法官希望Atticus能夠為此案辯護。透過這段劇情，我們可以推知被告Tom Robinson大概是經濟弱勢，沒有能力聘請律師，因此Atticus是法院為被告所指定的律師。一般來講，法官為了維持公平的外觀，不太會私訪律師，法官晚間親自來拜訪律師就算是在小鎮中，大概也是非比尋常的，這也暗示著法官認為擔任本案的辯護律師是一項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擔心找不到願意承接案件的律師。此外，在美國陪審制的刑事審判中，辯護人與檢察官的充分攻防是審理的核心，也是發現真實最重要的手段，因此法官來訪的行為顯示了法官對於Atticus的高度信任。

劇中第一個緊張的氛圍是在審判的前一天，警長將被告從外地的監獄移監至當地的看守所，被害人的家人朋友蠢蠢欲動，成群結隊要去監獄跟被告對質，為了確保被告的安全，Atticus當天晚上前往看守所守在門口等待意圖滋事者。為什麼Atticus這麼緊張？這是因為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美國南方盛行私刑（lynching），以殘忍的方式殺害非裔美國人。Atticus當然也知道這個風險，因此前往看守所保護自己的當事人，這顯示了Atticus作為律師，忠於當事人、忠於法律的敬業態度，也隱喻了律師作為法治守門人的角色，以及法治與混亂的一牆之隔。

時間來到審判當天，我們首先可以特別注意到的是陪審員的一致性，本案12位陪審員均由白人男性組成，但是審理對象卻是非裔美國人，這樣的組成有符合陪審制中受「同儕」審判的意旨嗎？此外，法庭中上上下下擠滿了人，此案可能是梅崗城的年度大事，這些關注對於案件的進行以及陪審團的決定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審理階段的高潮是針對被害人的交互詰問，本案是性侵害案件，律師作為被告的代理人，一方面要竭力地為當事人問出有利的資訊，但另一方面本於職業倫理又不能對被害人進行過度的攻擊或是騷擾，如何拿捏當中的分寸是律師工作的重要面向，我們可以看看Atticus如何在這兩個要求中取得平衡。

審理結束後，Atticus前往Tom的家裡告訴被告的家人審理的情況與結果，這一幕有兩個觀察的重點，首先是律師承擔了法律上以及專業倫理上的任務，這項任務當然包括了來自於當事人的壓力，不論結果好壞，律師都有義務讓當事人（以及在本案中當事人的家屬）充分瞭解程序的進行、結果以及下一步該怎麼走，不管當事人是遇到值得高興或難過的事情，對律師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律師都要冷靜理性地面對並給予當事人法律上的建議。離開當事人家人住處時，遇到了被害人的父親來挑釁，我們也可以思考一名盡責的律師是如何承擔這些外部的壓力，而Atticus為什麼會以這樣的方式應對被害人家屬？

最後，觀眾可以思考的是，我們不要忘了這部電影的敘事者是Atticus的女兒Scout，因此對於案件的理解以及呈現都是Scout這個小女孩的視角，觀眾在看這部電影時或許可以反思本案真的是如同Scout的敘事一樣，這麼一面倒地傾向無罪嗎？還是說被告的主張也有可疑之處？如果有的話，會影響您對Atticus的評價嗎？不管您的結論如何，這個反思的過程才是審判中最重要的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