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停滯不前，就用電影叩問──《白日之下》導演簡君晋、演員余香凝、梁雍婷訪問

文／謝璇

編輯／謝佳錦

攝影／蔡耀徵

光天化日，暗潮洶湧。2015年前後，香港康橋之家、國寶之家、劍橋之家接連被爆多起令人髮指的事件，包含離奇死亡、居住環境惡劣，甚至性侵。其中，劍橋之家將年長院友推上露台裸體沖涼事件震驚社會。簡君晋當時初出茅廬，滿腔熱血燃起憤怒，他反思身為導演如何盡一份心力？沉澱兩年、苦熬五年才讓《白日之下》問世，將當年的傷痛積蓄、轉化為另一股力量，重新檢視、期望帶來進一步改變。

《白日之下》綜合呈現多則真實事件，主要角色幾乎都有人物原型。簡君晋先拜訪揭露系列事件的兩位主要記者──前《香港01》記者龍婉琪，以及時任《明報》偵查組記者蔡傳威，才開始撰寫劇本。早在發展初期，監製爾冬陞就是簡君晋堅實的後盾。《白日之下》彷彿讓爾冬陞看見拍攝第一部長片《癲佬正傳》（1986）的自己，「30年了，我覺得世界沒有改變，但電影人還是可以不斷提出問題。」爾冬陞給簡君晋最大的鼓勵就是從企劃階段開始支持，但籌資仍不容易，接連被五家公司拒絕後，爾冬陞將劇本交到古天樂手上。不到24小時，古天樂親自告知簡君晋，他主理的「天下一電影」會讓《白日之下》拍成。

冷靜與熱情之間：余香凝與梁雍婷，感性與理性的表演方法

故事由綽號「蛇王」的記者曉琪潛入護老院說起。曉琪一角以龍婉琪為原型，為了成為他，余香凝和他深談三小時。「他不把自己或者記者這個職位當成英雄，他嘴上說只是一份工，但內心仍想追求真相與公義。」余香凝看見曉琪冷酷武裝下的熱血，雖然總想隱藏自己的脆弱，在報社嘴上不饒人，但在護老院又見到他的真心與柔軟。

相較余香凝的感性同理，梁雍婷則以極致理性的方法靠近他飾演的智能障礙者小鈴。「我讀了許多醫療報告，透過資料分析角色在劇本中的情緒表現」，小鈴的原型來自康橋之家被院長性侵的女院友，梁雍婷從自己當初讀到報導時的悲傷與憤怒中抽離，放下個人感受與評斷，再從實際報告揣摩他的限制與遭受侵犯後的可能反應，完整呈現小鈴在事件前後的轉變。

與劇中飾演「大魔王」院長的林保怡對戲時，林保怡為了角色展現的強大氣場，讓拍攝現場不時瀰漫一股詭譎，劇組成員偶爾看見他甚至會有點不安。但梁雍婷同樣善用方法，縱使故事嚴肅，劇組間關係仍然親密，故事的特殊性更仰賴演員兼互相了解。鏡頭之外他與林保怡自在暢聊，知道自己做足功課，一開機進入狀態，轉場再處理下一顆鏡頭。

憤怒之後，真相在前

香港護老院的事件燃起眾怒，《白日之下》蟄伏數年，簡君晋也學會內斂。「我們在拍別人的傷痛，要盡可能用不消費、有所限制的方式來呈現。」談起《白日之下》中相對激昂、也是真實背景中震驚社會的那一場「露台沖涼」事件，簡君晋坦言為了情節推進、故事節奏，仍要有一些震撼性。他請來群眾演員，衰老的身體一具具在鏡頭前攤開，「並不是要呈現他們的悲慘，而是麻木與無奈」。

《白日之下》也觸及媒體的存在危機。五年過去，社會動盪未歇，挑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傳統紙媒式微、腥羶色內容當道，深度報導是否能得到該有的關注？身為電影人，簡君晋也會想電影是否會消失？「但我仍相信真相是有價值的，人們若還有追求真理的欲望，大眾傳媒就不會有消失的一天。」簡君晋這樣相信。余香凝這幾年參與不少以社會議題為主軸的電影演出，他也期待能透過表演，讓生活中有困難、情緒困境的人投入在自己詮釋的角色中，進而得到安慰。梁雍婷則不敢說自己是否能改變世界，但期望跟觀眾產生更多連結。《白日之下》在香港上映已滿四週，公眾討論從電影逐漸延伸至社會制度，甚至有觀眾直接把父親從護老院接出來。劇中關鍵配角，幾經糾結選擇協助揭露院長性侵惡行的「琛哥」一角原型的親生兒子觀影後，特別感佩電影讓父親的行動被看見。

「追求公義與真相在香港無比困難，沒有人知道將來會怎樣」，簡君晋如此表示。白日之下、鏡頭之外，社會將如何持續前行雖不可知，但一部電影的完成與擲出，已在這世界產生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