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的異鄉人之歌:《接線員》導演盧謹明訪問
2016-11-23

導演│盧謹明

文字整理 │ 謝佳錦

文字編輯 │ 楊元鈴 

攝影│張國耀

 

頂著英國碩士的學歷光環,台灣女孩緹娜決心留在倫敦工作,但2008年的全球金融海嘯令她求職極不順遂。迫於經濟壓力,她瞞著男友與家人,「屈身」在一家非法色情按摩院當接線員,雖沒下海出賣身體,單純負責接電話、煮飯、打掃等外圍工作,仍「髒」得令她不適應。

然而伴隨一段時間的觀察與相處,同為異鄉人的離愁共鳴,緹娜漸漸察覺這些一度輕蔑的性工作者,其實跟她沒什麼不同,甚至與一開始互看不順眼的資深按摩小姐莎莎,展開一場猶如鏡射的心靈對話……。

 

接起與他人的線

 

由紀培慧、陳湘琪主演的《接線員》,全片於英國拍攝完成,也是台灣導演盧謹明的首部劇情長片。她之前在英國攻讀博士,做過錄像藝術,曾獲當代藝術中頗具代表性的Beck’s Future影像藝術優等獎,2009年開始從事電影編導。雖然相當年輕就已經在學術、製作小有成就,但影片中處處碰壁的英國生活,其實源自自己的真實經驗。盧謹明拿到博士學位後,原以為光明未來就在眼前,卻因當時爆發的金融海嘯,求職接連吃閉門羹;更令她震撼的事情是,一位中國友人安娜自殺,上了新聞,後來才得知安娜一直瞞著朋友在非法按摩院工作,飽受壓力。

盧謹明透過安娜的姊妹們,逐步熟悉這個行業。熟悉帶來同理,她說:「還沒寫之前,對這些行業蠻有距離的,也可能是我從一個比較高知識份子的位置來看,但寫劇本當中發覺真的離她們很近,異鄉人很多感受是同樣的。」電影裡按摩院的諸多事件,如特殊癖好的客人、搶匪,全來自安娜姊妹們的真實經驗。

按摩院內的角色國籍分佈,設定成來自各地的華人,有視金錢是唯一可靠保障的中國女老闆莉莉、台灣來的資深按摩小姐莎莎、年輕的馬來西亞女孩Mei,還有背負巨大債務而下海的中國農村女子安娜。導演說,她想反映的是不同國籍組合而成的大家庭狀態,基於語言相通能互相取暖,但同時也是一個「假的家庭」(fake family),有苛刻的階級剝削、殘酷的心機耍弄,也在彼此安慰支持。

電影以紀培慧飾演的緹娜,從冷漠旁觀到參與滲入的主視角貫穿,導演表示:「她剛開始不想跟這些人搭起任何的線,但是時間久了,自己也慢慢陷入,比方說偷錢,道德或其他潔癖開始抹滅,這沒有好或不好的價值判斷,而是真正感受到人性掙扎是什麼。她是有成長的,接觸更廣,內心也更溫暖。」

電影大部分發生在倫敦,末段接到歷經八八風災的南台灣,緹娜返鄉後投入災後重建的工作行列。盧謹明表示,真實的安娜自殺時剛好發生八八風災,但情節這樣走非關個人心境或經驗的反映。她解釋,電影安排緹娜回故鄉是作內心重建,回鄉可以是休息,類似洗個澡清醒一下,冷靜思考自己的現在、過去與未來,而投入災後重建工作的外在行為,是內與外的互相呼應。

 

接起與影后的線

 

片中最搶眼的角色莫過於金馬影后陳湘琪演出的莎莎,風騷性感的色情打扮下,有著被俗世滄桑風化後,留的剛好能察覺的純潔痕跡,怎麼請到她的?

盧謹明說自己欣賞她很久了,國中看楊德昌導演的《獨立時代》就很著迷,寫劇本時就想請她,恰巧媽媽的朋友是陳湘琪的老師,因而牽上線。不過電影快開拍時,陳湘琪變得有些遲疑,還想介紹別人,但導演笑稱:「我拒絕聽她的推薦名單。」陳湘琪擔心之處,一方面是劇中角色穿著太暴露,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畢竟是個新導演,從沒合作過也無法想像。為了說服陳湘琪,導演花了多時間努力溝通,給她看自己的短片《月球人》,降低她的不安全感,最後總算如願以償,更因這段溝通過程,給劇本帶來更多層次。

她們花很多時間聊劇本,陳湘琪希望給莎莎很明確的發展曲線,好像有一層殼,從一開始很強烈的自我保護,慢慢剝開。雖然之前的劇本已經有這樣的設計,但在討論之後,後來加強了更多。緹娜跟莎莎這兩個角色,也有刻意相互呼應,導演指出,莎莎看到緹娜很像看到一面鏡子,會想到:「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因此莎莎一開始的對緹娜的排斥,正源於莎莎自己不想面對的部分。此外,原始劇本的莎莎會罵粗口,比較像潑婦,陳湘琪建議改冷一點,較多用眼神與肢體建立「生人勿近」的氣場,也比較符合跟緹娜相通的文藝氣質。

裸露的部分,盧謹明說,陳湘琪蠻勇敢的,接受角色後就進入了,而且就跟附身一樣,連個性都不像陳湘琪了,變得很兇、很冷、渾身帶刺,劇組也都很怕她。導演認為陳湘琪讓劇本更淋漓盡致,「前面比較bitch的地方,連我有時也被毛到。」陳湘琪的角色就是要帶給劇中其他人壓力,導演轉述紀培慧的說法:「她不用做什麼我就很有壓力了!」,飾演安娜的演員也不太敢坐在她旁邊。

至於被男客人當狗遛的激烈性虐戲,因為飾演男客人的外國演員太入戲,陳湘琪的手腕全弄瘀青,嘴也被踢到流血。導演說,這場戲只拍兩遍,也沒有排練太多次,因為消耗很大。

 

涉入與遠觀之間

 

全片有相當比例是封閉的室內實景拍攝,基本上採取兩種攝影方式:一種比較融入,用近距離手持來感受按摩院內客人與小姐來來去去的強烈流動。另一種比較是監看的角度,鏡頭位置稍微高一點、遠一點,視點脫離了劇中角色,很像有個人在做觀察,也可能是老天爺在看,所看的這個景框內,角色像動物一樣互相爭奪殘殺,只是是以人類的勾心鬥角、口蜜腹劍展現。基於時間、預算有限,拍攝期約30天,沒辦法拍太多素材,通常一個景就是拍兩次或兩個角度,但對導演來說,目前採取的拍攝方法已經貼近她要的效果。

從導演對陌生他者的好奇與理解,到與演員的溝通後,從而開展更複雜多向的視角與線索,《接線員》也將嘗試接往觀眾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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