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謝佳錦

沙龍攝影 / 張國耀

時間：2017年11月23日

地點：台北西門町意舍酒店

動畫，動的不只是畫。

尤其，中國獨立動畫導演劉健的作品，畫面「動」的比例其實不高，於是聲音顯得格外重要。今年初，他以最新力作《大世界》入圍柏林影展主競賽單元（那時片名叫《好極了》），如今又在金馬獎提名最佳動畫長片、原著劇本、原創電影歌曲三項。

在金馬獎頒獎典禮前兩天，劉健導演與這次入圍原創電影歌曲「我愛香格里拉」的作曲家王達老師，一同接受媒體採訪，暢談入圍歌曲的製作細節，與劉健獨樹一格的配音思維。

「我愛香格里拉」作曲

被問到全片哪一段的動畫表現最好，劉健果決回答，就是「我愛香格里拉」這段。

這段本來是沒有的。劉健解釋，電影的影像部分完成後，他反覆看，忽然萌生一個念頭，「可以在這邊飛一下，類似作菜撒一把辣椒，可以提提神，也可以在結構與情節上製造一個意外，來個特別來勁兒的」。於是在影片約中段處，當我們看著力度哥與洝洝姐這對情侶角色搭上電梯、準備搶錢之前，洝洝姐建議得手後一同遠走高飛到香格里拉時，忽然電梯門驟然開啟，插入這一段以「我愛香格里拉」歌曲為聲音，配合誇張中國符號與普普藝術風格的影像，組成極具諷刺性、網友討論度很高的類MTV超現實段落。

王達老師說，導演去找他作曲時，整個人的size縮小，因為瘦了一大圈，很憔悴。他笑稱，看到導演來找他，第一想法是應該沒錢吧。劉健為了拍首部作《刺痛我》，賣了一棟房子，幾乎以一人獨立完成，如今推出第二部作品，依然維持低成本製作。低成本或許辛苦，卻也讓他掌握更高的藝術自主性。

「我愛香格里拉」先由劉健作詞，再交給王達作曲。本來歌詞是交給王達老師負責，但他稱自己寫歌沒問題，可是歌詞不行。於是導演自己下筆，王達老師笑說：「擔心是他沒錢，也怕寫不好，就很難作曲，結果（劉健寫的詞）作出一種很少遇到的力度的對應」，譽其歌詞充滿力量。

王達老師說，他的作曲風格有兩種，一種以吉他為主，一種以鍵盤為主，這首曲子很明顯適合吉他，份量要重，得用強而有力的重型吉他，才能帶出導演內心的力量感。他曾建議歌詞改緩一點，可是導演堅持。

王達老師說：「劉導是屬於骨子裡面搖滾的。」

說起搖滾，溫文儒雅、言談內斂的劉健，忽然顯得興奮，在說他組過龐克樂團，彈的是節奏吉他時，俏皮地作出重重刷吉他弦的動作。不過他也稱樂團成員都是畫家，不像王達是職業音樂人，音樂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藝術表達，不像職業音樂人可以每一場表演都是一樣的，他們完全是現場即興發揮。

非職業配音方法

除了作曲，王達老師也為角色力度哥配音，片中女友洝洝姐則由他的太太朱虹獻聲。「我愛香格里拉」的男女對唱歌聲，亦是他們二位擔綱。

不像多數動畫會找專業配音員，劉健無論在《刺痛我》或《大世界》，都拒絕找專業配音，為什麼？

劉健認為，從藝術的角度來看，用非職業配音，能讓對白聲音日常化、生活化，因此他偏好找身邊的藝術家朋友。對導演來說，找某一位朋友來配音，看中的正是他與片中角色具有一些重疊的聲音質感或性格。

劉健很喜歡王達與朱虹的配音，稱讚他們錄一遍就OK，但王達老師這時跳出來說：「我自己就不滿意了。」王達老師說，這是他第一次作配音，慎重其事，事先大聲朗讀準備，想把普通話練標準一點，結果導演不要他像一般配音員那樣字正腔圓，要他照平常說話方式。錄完音後，王達感覺有很多毛病，可是導演認為很好，就這麼定下來了。

劉健說，錄音時不會給配音演員看畫面，只有台詞，避免他們先入為主，以角色形象來配音，希望盡量還原他們自己。他表示：「因為我找你來配這角色，就是要你扮演生活裡的自己。」

王達老師在大銀幕聽到自己聲音，有什麼感覺呢？他說：「既陌生又親切，但是又蠻符合角色的。」他也從音樂人的角度，對電影聲音發表感想，他認為導演對聲音的控制非常高，很精準，很乾淨，很透澈，信息量很大。

打在胸口上的低音

詢問度很高的片尾曲「我的八十年代」，是80年代中國很紅的「Disco女皇」張薔，近年復出後與新褲子樂隊合作的歌曲。

劉健說，這是最早決定的一首歌，劇本創作階段就買了，開始反覆聽。這首歌本來只用在力度哥與洝洝姐出場的時候，「後來發現這首歌若沒有完整一點，就太遺憾了，所以作成片尾曲。」這首歌唱的「八十年代」是許多人的青春，劉健談到這裡時，語氣幽幽地說：「包括我自己也是。」這首歌曲也是一個預告，因為他的第三部電影，將會關於80年代。

片中，當「我的八十年代」第一次出現時，洝洝姐稱讚播放的進口音響很棒，「這低音像拳頭打在胸口上一樣。」

或許，不管是「我愛香格里拉」之於中國夢「忽然飛一下」（而又必然落地）的諷刺，劉健對配音之於現實的獨特作法，乃至片尾曲出現時，那股釋放卻又積悶、不時提醒觀眾現實存在的感受，都像低音一樣，沉沉地，迴盪著，在這無法叫喊「好極了」的「大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