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金馬影展 │ 並置愛與死的美麗與不堪:《告別茉莉》導演阿努查彭尼亞瓦塔納 訪談
2017-11-27

1122_阿努查彭尼亞瓦塔納_影人沙龍  1122_阿努查彭尼亞瓦塔納_影人沙龍

文 / 謝以萱

沙龍攝影 / 張國耀

時間:2017年11月22日

地點:台北西門町意舍酒店

 

甫獲得 2017 年金馬影展奈派克獎的《告別茉莉》(Malila: The Farewell Flower),是泰國導演阿努查彭尼亞瓦塔納(Anucha BOONYAWATANA)的第二部劇情長片,延續著前作《藍色時分》對男同志情誼的關注,藉由兩位男主角之間真摯而動人的情感,透過貫穿全片的「祈福花」——以芭蕉葉層層包圍,竹籤串起的茉莉花籃,呈現在物相之間看見生死循環的亙古命題。

導演阿努查有著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 整齊梳攏輕巧地掛在耳朵後方,身著一襲大地色系的花草西裝外套,頸上包覆著茶色絲巾,柔軟細緻但又不失視覺上的衝擊,一如他說話的方式與電影作品的質地。《告別茉莉》開頭那場製作祈福花的戲,手指順著花葉的莖脈細細纏繞,它在片中以各種型態與樣貌反覆出現,作為貫穿全片之生命價值觀的具體展現。在泰國文化中,祈福花象徵著生命面臨重要轉折,進入不同階段的嶄新開始,常出現在各種生命儀禮之中。談到祈福花在片中的意涵,靈感來自導演阿努查製作祈福花過程中的體悟,製作的費時費工,令人深刻感受事物的無常,「我在製作過程中,因為花的凋謝而不禁產生這樣的想法:如果它終會凋零的話,為什麼我們要費這麼大一番工夫製作祈福花?」再美麗的事物,總有凋零的時刻,萬物的無常,隱約暗藏了佛教信仰的世界觀。

佛教信仰,也是貫穿《告別茉莉》的重要元素之一。影片中兩位男主角琵與清,本是一對無緣的同志情侶,但多年後兩人闊別重逢,彼此都經歷了許多生命的滄桑與改變。為了替染上絕症的琵祈福,清剃度成為僧侶,踏上了修行之路,在叢林中渡化死亡的生靈。影片中段開展出與前段截然不同的視覺對比,前半乃是關於美麗的事物,包括兩位男主角之間的感情、漂亮的祈福花;後半段呈現的乃是生命的逝去與無常。叢林裡腐爛、曝曬的裸體男屍,即為醜陋、死亡的象徵,與前半段的美,形成巨大反差。

談到如此劇烈、直接的對比,導演阿努查不改其淡定的語氣回應:「在佛教的修行裡,有種訓練人們認知生命無常的做法,即看屍體,讓人認識到即使再美麗的事物,都會隨著時間而逝去。這樣的做法,在許多寺廟中依然存在,僧侶們學習生命走到盡頭的樣貌,體悟生命無常的真理。我曾經短暫出家,也體驗過這樣的做法,雖然不是像電影這樣這麼近距離與屍體接觸,但我睡在一個放滿人骨的小房間裡,體悟生命的無法預料。」

理解導演看待生命與死亡的方式與意涵後,便不難理解在《告別茉莉》中直視腐屍的幾顆鏡頭安排,他毫不避諱地在大銀幕上貼近死亡的樣貌,那腐敗的色澤、從死亡上又長出的蠕動生命,生命在生死之間輪轉不止息。呼應著祈福花製作時的精細工法,這具在電影中扮演極重要角色的腐屍,也呈現了對事物觀察與做工的細膩。「在電影中看到的屍體是模型,我們參考真實屍體腐爛時的樣貌製作,以真人人體構造翻模,模擬皮膚的顏色、毛孔、毛髮。為了讓模型看起來更真實,添加了有生命的事物,例如屍體上的蛆,並以鹹魚、餿水的味道吸引真正的蒼蠅過來,那些附在屍體模型上的昆蟲是真的。」

《告別茉莉》緩慢的敘事節奏,大量在叢林拍攝的場景,雖帶有些泰國導演阿比查邦的影子,但也見阿努查個人鮮明的標記,他以更加大膽、直言不諱的方式,並置愛與死的美麗與不堪;而這些超脫事物表象的體悟,來自導演自身的經歷,「這部片要獻給我一位很好的朋友,他就是片尾字卡出現的那個名字,很年輕就因為肺癌過世,他的死亡,對我造成很大衝擊,生命的不確定性,許多無法預期的事情突然發生。」然而,面對生命必然經歷之死亡的劇變,阿努查依然以詩意的電影語言講述,不慍不火,在緩緩生命長河中開創出開放性的意涵與包容。

1122_告別茉莉_媒體茶敘  1122_告別茉莉_媒體茶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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