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疌

編輯／謝佳錦

攝影／古佳立

藤井道人即將40歲了。

一位導演，40歲，職業生涯也許剛剛啟程，但高產如藤井道人——維基百科個人頁面列表，已然作品載滿，短片、長片、影集、MV、廣告⋯⋯需要下滑多次才能縱覽。執導《新聞記者》（The Journalist，2019）獲日本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那年，他33歲。

影迷們對於藤井道人，或許並不陌生，《家族極道物語》（A Family，2020）、《餘命十年》（The Last 10 Years，2022）、《嫌疑者的真相》（Faceless，2024）接續在金馬展映，而更多觀眾，也因許光漢主演的《青春18×2 通往有你的旅程》（18x2 Beyond Youthful Days，2024），獲悉這個名字。連續兩年親臨金馬，導演感謝大家的關照與喜愛，即使五天後新作開鏡，仍搭上飛機、直奔影廳與觀眾見面。途經《他年她日》海報燈箱時，他忍不住駐足，合影留戀，「準備分享給光漢先生。」

笑畢，他收起手機，收起不經意流露的孩子氣。當導演變成職業，難免受到檢視與評判，為了做得更好、避免失敗，只能投注更多能量，加速前邁。但，衝、衝、衝久了，卻開始感到迷茫與倦怠。四天前，藤井道人在Threads發文，「聽人家說，快到40歲會突然覺得整個人垮下來喔」，曾經，他以為自己是那個例外，如今，他也經歷這種狀態。

電影是什麼？藝術是什麼？實體戲院式微、數位平台崛起的時代，什麼是適合在大銀幕觀看的作品？⋯⋯重回原點，自省與沉澱，藤井道人在39歲這年，推出三部作品——即將登陸院線的《港口天光》、準備登上串流的《武士生死鬥》，以及預計明年上映、自期近十年集大成之作《宛如星辰的你》。

「希望在30多歲尾聲，留下一部古典的電影。」談及今年於金馬世界首映的《港口天光》（A Light in the Harbor，2025），藤井道人多次提到「クラシック」（古典），這部「人性劇情片」，聚焦社會邊緣、被光線遺忘的小人物，戲裡戲外皆是傳承。二度與日本資深演員館廣合作，說服寺島忍之子尾上真秀獻出銀幕首作，故事梗概承襲自共事多年的製片河村光庸遺作，並在岡田准一建議下，攝影指導特邀日本影史傳奇人物木村大作。「本片對我而言意義重大，是河村先生留下的珍貴禮物。這幾年來，我逐漸意識到，自己必須肩負起傳承的使命，繼承前輩的東西，傳遞給後輩們。」

如同《港口天光》描述的，老人為了少年，甘願自我犧牲，「也許河村先生構思故事當下，已然預感死亡。」這種為他人著想、為他人而活的精神，經由藤井道人詮釋，變為片中主角的力量與信念，鏡頭之外，也感召著導演，不只追求自我滿足，全身心投入拍攝之時，也要思考如何改善工作環境，讓電影產業變得更好。同時，經由這部懷舊質感的電影，與強調個人主義的新興世代，開啟溝通和對話。

「木村大作先生的創作方式，承載著昭和時代的精髓，他曾跟隨高倉健先生、黑澤明導演工作。」藤井道人表示，85歲的木村大作，擁有充沛的電影能量，以及對電影的熾愛。他們一起看了很多經典日本電影，《鐵道員》（Poppoya，1999）、《夜叉》（Yasha，1985）、《冬之華》（Winter's Flower，1978）、《天國與地獄》（High and Low，1963）⋯⋯邊看邊研究如何拍攝，例如《港口天光》片中，港口景致、冷冬氛圍，著重參考同樣由木村大作掌鏡的《海峽》（Kaikyô，1982）。

《港口天光》採共創合作，導演和攝影邊討論、邊勘景、邊改本，木村大作提出鏡頭和構圖設想，藤井道人寫成劇情段落，館廣代入男主視角演繹故事、反饋修改建議。電影主場景設定在北陸漁村，藤井道人坦言，這是木村大作的決定。電影導演首作《劍岳．點之記》（The Summit：A Chronicle Of Stones to Serenity，2009）完成後，木村大作深深迷戀著北陸的魅力，之後每部作品幾乎都在北陸取景。「所以啊，我根本沒機會說北陸不錯或北海道更好，勘景伊始，就被直接帶去北陸了。」

全片使用35毫米電影膠卷拍攝，現場不架設監視器，構圖和運鏡皆由攝影指導做主，藤井道人應允了木村大作這三點要求，促成前輩大師首次與年輕50多歲的導演和團隊共事。「我最初接觸電影製作，已是數位設備，很難想像沒有monitor的情況。這次拍攝，親自站在攝影機旁邊，直接觀察現場的光線和演員的表演，讓我受益匪淺。」換位思考，藤井道人提及，木村大作年事已高，也許把每部作品都當成最後一部，全情投入，也將自己投射到男主角三浦身上了吧——希望為那個懵懂少年多做些什麼，為他帶來光明。

飾演少年幸太的尾上真秀，日法混血，成長於演藝世家，從小接受嚴格訓練，10歲擔綱歌舞伎主演——藤井道人觀後感動落淚，直言在少年身上看見血統的力量，尾上真秀對藝術和表演的理解，有著敏銳的天賦和直覺，「未來在日本電影界，這個孩子一定會是很重要的存在。」順利邀請尾上真秀跨足電影領域，媽媽也時常親臨劇組，藤井道人笑說，「現場出現了擔任經紀人的寺島忍，這種拍攝氛圍真的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