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金馬影展 │《Human Resource》導演納瓦波坦榮瓜塔納利訪問
以「四十不惑」的生命感知,探見都市女性的生存迷宮
2025-11-08

以「四十不惑」的生命感知,探見都市女性的生存迷宮——《Human Resource》導演納瓦波坦榮瓜塔納利訪問

 

文/張婉兒

編輯/謝佳錦

攝影/古佳立

 

首部長片《愛情悄悄來過》(36,2012)即在國際影壇打響名號,泰國鬼才導演納瓦波坦榮瓜塔納利(Nawapol THAMRONGRATTANARIT)繼十年前以《戀愛疹療中》(Heart Attack,2015)造訪金馬影展,今年再攜新作《Human Resource》蒞臨。妙的是,這兩部作品也恰恰標記了他的兩個重要人生階段。

 

十年前,他以《戀愛疹療中》談三十而立的驚奇生活體驗,十年後,他以更深邃的生命思考,揭開《Human Resource》的篇章,刻繪一名置身喧囂都市、擔任人力資源的職場社畜,在為高壓職場網羅新血的同時,也要為是否成為一名母親、生育下一代不安迷惘。

 

《Human Resource》映後QA 《Human Resource》映後QA 《Human Resource》映後QA

 

思考40歲的實相

 

從三十到四十,納瓦波自述已看透了很多事。思緒潛移,30歲時還會有夢想,邁入四十大關的他,卻開始理解到很多事無法達成。他引用佛教說法,「生命是來受苦的。」但與此同時,身邊朋友又陸續有了孩子。當人已經開始意會到生活很苦、需要努力生存之後,又要懷著什麼心情將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孩子有辦法經歷這樣的痛苦和折磨嗎?如果孩子無從選擇,怎麼辦?他試圖以作品,梳理這種內在矛盾。

 

而過去兩、三年,在創作劇本的過程中,他也遇上父親離世。如片中一幕呈現火化場面,當時的他在看到父親的骨灰時也很衝擊。「人到最後就是沒有了。」這讓他更深刻思考存在與生命。但他也強調,經過漫長的努力與調適後,如今他對人生的這層認知,是不帶著沮喪和悲傷的,反倒更能接納一切,領會生命就是如此。

 

雖然是生理男性,但全片緊跟女主角芬恩的視角,在對女性思慮的把握上格外細膩。納瓦波也說,他這輩子好像都和女性比較親密,大學女性朋友比較多,在家裡也和母親比較親。他自認個人生命經驗與女性敘事更為靠近。而在籌備故事時,他也需要請教很多女性朋友關於成為母親的問題。慶幸的是,他獲得朋友絕對的信任,平時難以對家人啟齒的壓力與焦慮,卻能與他自在分享,不會有性別隔閡。

 

不為角色代答問題

 

叩應主題的思考,納瓦波在書寫人物時,也希望不要給角色一個清楚的回答。他坦言,一開始預期可以為角色找到答案,寫劇本時卻發現沒辦法做到。當角色有了自己的生命,他無法代答角色的問題,而是希望觀眾自己去找到答案。對他來說,這部電影比較像是提出問題,而非解答。

 

他也舉生活中的例子,就像他曾遇到朋友與他傾訴某件事真的做不下去,但過了一陣子,卻發現朋友還是繼續做,這讓他反思,為什麼人會有這樣的反應?也讓他理解到,其實他作為外人,是沒辦法為其他人找到答案的。他說人很奇怪,會給自己找很多理由,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如同《Human Resource》中的一顆鏡頭,是角色在看魚上岸的紀錄片。納瓦波有趣地將人與動物類比,人就像紀錄片中的魚,要想辦法調適自己、適應環境。但同時,他也敏銳戳破,人不同於動物的獨特性即在於,人會逼迫自己做某些事,並為之找理由,不斷探問、拔河,這種痛苦是人所獨有的。

 

這也像是在片中反覆出現的塞車情境。納瓦波嗅聞到瀰漫在泰國的越來越燥熱的社會風氣,明明是單行道,卻總有人打破規矩,硬要機車逆行。而面對混亂局面的主角,不論選擇直面衝突,還是逃走避開,內心都很煎熬、無可奈何。比起清晰地為角色做出一個選擇,讓納瓦波更為執迷的,似乎反倒是呈現他們所面對的、無法改變的僵局。他說當下的他們,就彷彿溺水的人,無力可施。

 

而片末一場如沉澱心靈般的洗車戲,搭襯經典古典樂《給愛麗絲》,苦甜交雜,也是納瓦波希望致敬美國導演葛斯范桑執導的《大象》(Elephant,2003)。「有些電影看了之後會打開你的視野。」他說,於他,這就是其中一部。這是一部「像在看新聞」的電影,只給角色、事件,而抽離背景,讓人完全無法起惻隱之心。「這樣的故事會帶來什麼思考?」這是他感興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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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部電影組一張專輯

 

比起前作的怪誕、詼諧、天馬行空,這回的納瓦波收穫到最多的影迷回饋,或許是「創作風格真的改變很多」。為此他也笑著說,他不會限定自己是某種風格,對他來說,每部電影想傳達的訊息不同,而作品調性也會依故事內容改變。他能理解觀眾的想法,但他也更希望大家將他迄今的九部電影看作是一整張專輯的九首單曲,專輯中可能會有快歌、慢歌,自成不同樂章。當然,他也自承很幸運,正是因為幾乎每隔一兩年都有新作推出,才能讓大家仍然記得他的前作調性。

 

不過他也說,雖然本片的沉靜基調與前作大不同,但他在創作中仍然有些一以貫之的東西。比如,他始終鍾愛長鏡頭。這些靜默的定格,能給予觀眾思考的時間,如同在《戀愛疹療中》,男主角躺在床上的那顆鏡頭便是如此呈現。當《Human Resource》承載了更多難以回答的議題,他也選擇動用更多類似的鏡頭語言。

 

看千禧年的台灣電影長大

 

和許多國際影人一樣,納瓦波也特別提到2000年前後的台灣電影文化對他的影響,如楊德昌、蔡明亮,他是看著這些導演的電影長大的。但有趣的是,今年納瓦波剛抵台,也立刻秀出《流星花園》的閃卡紀念品,並為之配上主題曲。他笑言F4的爆紅對東南亞觀眾來說是現象級的,如有機會,當然希望每個成員都合作,更想直接找F4原班人馬重拍《流星花園》。

 

納瓦波是可以站在光譜兩端的人。這可愛的反差感,或許也像是他既能拍叩問生存的哲思電影,也能玩轉MITH香水創意廣告。雖然聊起生命體悟,如老成的思辨者絮絮叨叨,但幽默的性格底色,仍讓他不時能為自己的思考,下一些像小標般的金句妙喻。就像他說:「電影像臥室,廣告像遊樂場。」拍電影對他來說是比較私人的事,往往需要花兩三年來籌備、思索,但相較之下,拍廣告更像是朋友邀他去做一件好玩的事,是好友的同歡。

 

而談到希望合作的演員,他的答案如十年前,始終如一。《藍色大門》(2002)的桂綸鎂,是他17歲就想合作的演員。很可惜現在還沒有來台拍片的機會,但他總自言對台北感覺很熟悉,因大學讀中文系,也曾有兩三個月到臺灣讀中文。

 

每部作品都像是自我人生階段的答卷,且期待下一張專輯裡的導演納瓦波,又會演繹出什麼風格的個人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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