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金馬影展 │自然界裡沒有「壞人」——《蒲公英的奇幻漂流》導演瀨戶桃子訪問
2025-11-09

文/趙正媛

編輯/謝佳錦

攝影/蔡耀徵

 

從鹽晶鼓譟的生命起源,到黴菌滋長的無限水域,現居法國的日本導演瀨戶桃子,自2009年以來,以「星球」之名系列短片作品,使用微距縮時攝影與合成技術,打造出一個又一個變幻莫測的生態奇觀。今年,她與共同編劇阿蘭萊拉克(Alain Layrac)一起從零開始,將全新的角色和故事線,引入她的多重宇宙,完成了首部動畫長片《蒲公英的奇幻漂流》(Dandelion's Odyssey)來到金馬影展。

 

《蒲公英的奇幻漂流》映後QA 《蒲公英的奇幻漂流》映後QA

 

「這不只是一部植物動作片。」談到創作劇本最大的挑戰,瀨戶桃子認為主要是在營造「情感」方面。為了讓沒有五官與四肢的蒲公英瘦果,也能向觀眾傳達他們各自不同的心情,她與阿蘭將劇本分出不同層次,盡可能安排以非語言的表達方式,如特定的姿勢、動作和擬音,來表現瘦果穿越不同環境的體驗。

 

同時,她也需要和攝影指導來回討論,一起進行測試,才會發現有些選定的昆蟲無法拍攝,碰到這種狀況,就不得不「換角」。例如,她非常想拍巴西角蟬(Brazilian treehopper)這種來自亞馬遜河的奇特昆蟲,頭部球狀物如同直升機旋翼,又像氣泡,讓他們看起來就像「異形」。然而,他們的身體大小只有兩毫米,跳躍移動的速度非常快,很難以超微距和超慢速捕捉動態。儘管他們不斷嘗試,考慮到遠行拍攝所費不貲,製片還是出面阻止,她也只好改拍當地物種。

 

關於驚險的動作場面,瀨戶桃子說起阿蘭曾提議加入一個「反派角色」,但對她來說,自然界裡沒有「壞人」,都是為了生存,才可能對另一物種構成危險。她特別留意在片中消除常見的善惡觀念,以螳螂和巨蛾的對抗為例,阿蘭將這一段寫成「巨人之戰」,避免對昆蟲有道德判斷。說到這裡,她和我們分享,由於幾乎每部昆蟲紀錄片都有螳螂,而她不喜歡太常見的昆蟲,一開始其實很討厭這個點子。沒想到阿蘭卻堅持螳螂「很酷」,於是,她選了一種名為魔花螳螂(mantis diabolica)的特殊物種。一般人很少看到、出人意料的新穎事物,都是她會想放入劇本的元素。

 

說到最喜歡的鏡頭之一,也就是蛙卵孵化為蝌蚪的時刻,瀨戶桃子向我們介紹當中複雜的引導過程。首先,他們在合適的春天時節,在拍攝地附近的花園找到蛙卵,當他們觀察到一個卵即將破殼而出,就放入水缸等待一段時間,直到拍下蝌蚪孵化的瞬間。接下來,因為拍攝蝌蚪非常困難,攝影指導便自己發明了一組設備,可以將多顆不同規格的鏡頭組合起來,然後,將蝌蚪一隻隻放入自製的迷你水族箱,從正面、側面不同角度拍攝。同時,微距和慢動作攝影,皆需要一般攝影三倍以上的光照強度,不只現場人員得配戴類似墨鏡的護目鏡,持續光照下,水溫也會快速升高,所以,他們一次只能拍兩個鏡頭,就得放走蝌蚪,換上乾淨的水,確保水裡沒有任何雜質和氣泡,再放入另一隻蝌蚪。至於瘦果被吞進肚子,進入蝌蚪身體內部的畫面,其實是他們將鏡頭,放入買來的魚肚裡拍攝而成。

 

《蒲公英的奇幻漂流》映後QA 《蒲公英的奇幻漂流》映後QA

 

「這不是一個完美的地方,卻有潛力成為完美之地,即使位於沙漠中心。」詢問到為什麼適應力極強的蒲公英種子,最後落腳的土地,會是一片有水源、植物、昆蟲和鬆軟土壤的綠洲,瀨戶桃子則認為,這得從她對自己生命歷程的反思說起。生於日本、曾赴美學習,現在則是居住在法國的她,一直思考著何處才是自己理想的紮根之地。苦思後的答案,便反映在電影結局:合適的水源是生命所需,而帶瘦果前來的蛞蝓,就像他們的朋友一樣。再者,瘦果最後找到的土壤,其實和開場段落,他們被迫離開的土壤,有著完全相同的質感,這般令人感到熟悉的事物,加上生存資源和情感陪伴,即是他們生存棲息的基本要素。

 

「即使現在條件艱困,也能成為棲身之所,就像在荒漠中尋找一個小小的綠洲,一個小小的反抗據點,就算周圍環境充滿敵意,我們仍然擁有這片可以繼續生存的小天地。」對瀨戶桃子來說,關鍵在於如何切換觀點,她希望觀眾會發現,那些我們認為一動也不動、看似沒有自主性的種子,實際上也在做和人類一樣的事——渴望前往某個地方,有時受自身需求、慾望驅使,有時也會順其自然,被其他生命與動力,帶往從未預見的全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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