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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金馬影展 │從「變弱」重新理解世界——《野狐少年》導演華萊利卡諾瓦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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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09 |
文/謝佳錦
編輯/謝佳錦
攝影/翁佳如
拳擊場上,拳影交錯、熱汗淋漓、吆喝聲此起彼落。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變強儼然是唯一共識。然而《野狐少年》(Wild Foxes)這部拳擊青春片,卻反其道而行,以「變弱」作為重新理解世界的觀察點。
問及首部長片創作緣起,比利時導演華萊利卡諾瓦(Valéry CARNOY)從15歲談起。22年前他就讀體育寄宿學校,每天鍛鍊、吃住玩樂都與同儕共度,情誼緊密。然而一次意外重傷,讓他失血約一公升,被迫停訓三個月後,一切都變了——他跟片中主角卡密一樣,都從原先團體內的核心,因變弱被排擠至邊緣。受傷的不只是身體,也是心理,陰影延續多年。
他稍微捲起衣袖,露出仍可辨的傷疤,語氣平淡地説,那段時間受身心症(Psychosomatique)所苦:這是一種因焦慮、創傷、壓力等心理狀態,而對身體產生實質生理影響的病症,讓他傷口已復原,痛楚卻仍從心底襲來。不過這段經驗,也讓他獲得新的距離感:「三個月的低谷讓我徹底清醒,得以退後一步,觀察青少年世界與群體內部暴力。」

角色塑造:投影、致意、指引
《野狐少年》取材自這段年少經歷,當年他練的是足球,電影改成拳擊。為何改動?他表示拳擊隊人少,凝聚力更強,而且拳擊需要陪練夥伴,將身體交給彼此當沙包擊打,得投入極高信任,因此情同手足。此外,本片聚焦未成年拳擊手,這是拳擊電影少見題材,具有新意。
不過電影並非自傳。談到主角塑造,他笑稱不是以自己為原型——並且開玩笑説「我們唯一像的地方是腳臭!」作勢要脫鞋給大家聞,引全場哈哈大笑。語畢又補充,但他確實與卡密有些共通點,例如都很依賴團體,無法傾聽身體發出的警訊,習慣承受痛苦、高壓與不安,不愛向外求援等。片中卡密的困境,正映照其自承心理素質。
至於兩位重要配角,拳擊夥伴Matteo的原型,是當年導演發生意外時救他的朋友,藉此片致敬這份友情;學跆拳道的女運動員Yas,跟這群男運動員一樣都要隱忍疼痛,但她的生活除了有運動,也發展音樂才華。作為片中少數女性角色,她不只是男主角的浪漫對象,更扮演「引路者」,讓卡密明白一個人能同時擁有身體與心靈的力量,堅韌與敏感共存。
紀實與借喻的組合拳
片中拳擊賽之所以充滿能量,是因為請來專業拳擊手演出,並以近乎紀錄片的方式拍攝。不像多數劇情片採取分解動作、借位「作弊」的電影魔術,《野狐少年》讓這批專業拳擊手全心上場真打一番,攝影師再從旁拍下來,因此「拳拳到肉」。場上動作均有精心套招,攝影師當然也在明白招數下盡量貼近捕捉,可是也因保留即興空間,得全員戴上頭盔以防掛彩。有位拳擊手剛好前陣子比賽被打到腦震盪,臨場反應偏離原定路線,就讓攝影師無辜挨揍。
飾演男主角的山繆基爾舍(Samuel Kircher),是拳擊手中的唯一職業演員。劇組安排他接受專業拳擊訓練、增肌四公斤,儘管無法成為真正拳擊手,但要「飾演」拳擊手足矣。而且他擅長舞蹈,能將動作牢記在心,熟練完成對招。電影還為他設計獨門拳法:通常拳擊手不會一直待在拳擊場邊緣,那會讓自己被困住,不過卡密的閃躲能力極強,往往在靠近繩索時迅速反應,這份「背牆一擊」的本能,成為角色的突圍致勝關鍵。
作為比利時導演,華萊利卡諾瓦在風格上繼承達頓兄弟的寫實傳統,但也想注入不一樣的神秘與詩意。片中狐狸意象的引入,既象徵卡密「看不見的創傷」,還以狐狸的血肉與死亡,映襯他與Matteo之間的情誼裂痕。

化傷為窗,硬裡生軟
《野狐少年》誠然揭示「有毒的陽剛氣質」(toxic masculinity),但導演並非指責陽剛本身有毒,而是提問:當力量成為唯一標準,人們不願傾聽、只在乎表現,一旦脆弱就被逐出群體,我們究竟失去了什麼?卡密的痛苦,源於「拒絕承認脆弱」的養成,這才是毒性所在。
訪談尾聲,作為在金馬影展「青少年單元」選映之作,導演有什麼話想對青少年說?他希望大家專注於團體機制運作,觀察卡密如何從接納到被排除,也要注意心理健康主題。華萊利卡諾瓦是曾受傷的人,然而他將自身傷口,敞開成一扇迎向世界的窗,藉由別出心裁的類型調配、寫實與象徵的新鮮組合,在陽剛的男性青春硬殼下,試著長出柔軟的新形狀。
